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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雷恩娜(雷恩那)    


  她發過誓言,如果他幫她尋出真相,她便一輩子不走了。但阿爹遺言要她重振流袖織,她該如何是好?假使永生待在嘯虎堡,有朝一日,她心戀的人必然要與別的女子婚配,屆時,她的心會碎裂成千萬飛屑,得來一輩子苦痛。

  她的誓言,阿爹的遺願,孰輕孰重?雲紗一口接著一口,機械化地啜著粥,朦朧地思索著,就連向漠巖何時擱下了碗筷,一雙深邃的眼鎖住了她,也渾然不覺。

  她藏起許多他無法探知的迷愁,勾動了他的心弦。在這一刻,向漠巖內心深處突然隱隱約約的浮出一個念頭。他只覺得這個念頭太過荒唐,剛剛浮入腦海,便即壓下,一時心中恍恍惚惚……

  紗姨會嫁給堡主叔叔當新娘子……嘯虎堡要娶新娘子了……

  耳際閃過羽衣和彎弓的無忌童言,那念頭在心中越見清晰……

  望著她,他的目光變得若有所思、若有所癡,又若有所知了。

  *************

  若問嘯虎堡的地下總監,誰能與胡嬤嬤爭鋒?大事自當由堡主決策,而那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生活瑣碎,十之八九逃不過胡嬤嬤的掌控。

  一早,在小梅陪同下,雲紗首次和胡嬤嬤見面,並說明了目的。

  「什麼?!」胡嬤嬤雖已七十高齡,但精神矍鑠,說話中氣十足;她突然一叫,嚇得雲紗不由得後退。

  「對不起,胡嬤嬤嗓門大,嚇著你了。但你方才表示,你想做一些奴僕的工作?你是堡主的救命恩人,怎麼能讓你做事?」

  「胡嬤嬤,您莫要懷疑,這事我已經徵得堡主同意了。」

  她不再是向漠巖的恩人,她欠他的恩情,幾輩子都還不盡。

  「天啊!」胡嬤嬤又驚呼,「是堡主要你做事?這小子吃錯藥了嗎?別以為他是堡主,而我又七老八十的,便教訓不了他!」

  「不是的,事情不是您想的那般。是我自己向堡主請求的,胡嬤嬤,您千萬別怪他呀!」雲紗急著解釋。

  「但是……為什麼?」胡嬤嬤聽了,依舊疑惑。

  雲紗咬著唇,略帶傷感地說:「胡嬤嬤,我猜您一定知道,我們平家已經家破人亡……在我最最無助的時候,是堡主將我帶回來,還安葬了我爹,幫我處理流袖織的事務。我虧欠他很多很多,我也想為堡內做一點事,盡棉薄之力。」

  「可憐的孩子!」胡嬤嬤也長長地歎著氣,她握住雲紗軟軟的雙手,安慰地拍了拍,「世事多無常,生死早已注定,你不要想太多,凡事往前看。你別擔心,有啥需要儘管說,胡嬤嬤幫你。」

  「謝謝您,胡嬤嬤。」雲紗眼眶微微泛著霧氣,唇邊彎出一朵感激的笑。

  「唉!怎麼掉淚了呢?別哭別哭!你這丫頭長得標緻不說,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女孩,說話輕聲細語的,既溫柔又婉約。不知誰積了百世的福分,能娶你過門。」胡嬤嬤細瞧著雲紗,越瞧就越喜歡,最後竟歎起氣來,「可惜我沒孫子,要不,你非進我胡家大門不可。」

  雲紗臉紅了紅,她也喜歡眼前這位風趣又可親的老人,似是自己很親很親的老奶奶。「胡嬤嬤,謝謝您對我好。」

  「說什麼客套話!」她撫著雲紗的小手,「這雙手白滑柔軟,能做什麼粗活?堡主怎麼會答應你呢?」

  「不關堡主的事,是我苦苦哀求的。」

  「雲紗丫頭,你好像很替堡主擔心,怕我把錯怪在堡主頭上?」胡嬤嬤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好像真洞悉了雲紗的戀戀情絲。「你……喜歡他?」

  「我沒有!」看了胡嬤嬤一眼,雲紗垂下頭,吶吶地說:「我感激他,很感激很感激。」

  「唉,只有你心裡知道了。」胡嬤嬤笑著,腦海中浮現出她和堡主結為佳偶的樣子,覺得滿意極了。「好吧,既然你想做些事,我想想看有什麼工作適合你的。」

  她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雙眼發亮。

  「你對刺繡在不在行?」

  「說不上在行,不過流袖織是以染絲製布為生,也生產織繡布匹,對於刺繡女工,我想我可以試試。」

  「流袖織所產的織繡料子,你可曾繡過?」胡嬤嬤驚喜地問。

  「一年三件,皆是雲紗繡成的。胡嬤嬤,您很喜歡流袖織的織繡嗎?」

  「豈是喜歡而已,我老太婆簡直愛死了!看過那般的織繡功夫,誰能不感動?手工細膩,一針一線全是心思。你可知流袖織的織繡布匹,由你們賣出之後,在布商哄抬下,件件是天價,卻件件搶手。」胡嬤嬤佈滿皺紋的瞼閃爍著興奮,「我收購過流袖織一匹織繡,純白色的布料,繡上無數朵紅梅,盛開的、半開的,還有含苞待放的,線色由大紅漸淺,變化多端的紅顏色。」胡嬤嬤忘形地搖晃雲紗的雙手,語氣又驚奇又開心,「哈哈,是你,真是你呀!你這雙手,這一身織繡功夫,當世無二人了。」

  「胡嬤嬤,您太誇讚雲紗了。」雲紗害羞地笑。她記得胡嬤嬤說的那匹布,是她三年前的作品。那年冬季在百花淵裡,一片銀色雪地,百花無色,獨開紅梅,靈感因而產生。那匹織繡有個名字--踏雪紅顏。

  「哎哎,一點都不誇張。你真是老天爺派下凡幫我的仙女,這差事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現在交給你,我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了。」

  「到底是什麼工作?要繡些什麼呢?」

  雲紗見胡嬤嬤如此信任自己,便戰戰兢兢起來,怕讓人家失望了。

  「是這樣的,我們向家嘯虎堡的大公子,也就是堡主的兄長,三年前迎娶了林家的朝顏姑娘,算起來,咱們和林家便是姻親,再加上兩個家族一向往來親密,關係更非比尋常。兩個月後,林家親家翁做大壽,除了豐富賀禮外,堡主想請師傅繡一幅賀壽的圖幛,可是找來找去,一直求不得好師傅。」胡嬤嬤眉開眼笑,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原來好師傅就近在眼前啊。」

  雲紗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

  **************

  朝顏……朝顏……他心繫的朝顏,原來已嫁作他人婦,成了他的兄嫂。那種感受,勢必痛如刀割……朝顏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她何其有幸,贏得他的青  睞:又何其不車,無法圓緣。

  雲紗合上雙眸,覺得心隱約發疼,為向漠巖,也為自己。

  有人扶持著她,睜開眼,她看見胡嬤嬤擔憂的臉。

  「丫頭,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很好,沒事的,胡嬤嬤。」她強打起精神,掩飾混亂的心情。

  胡嬤嬤吁了一口氣,點點頭道:「那就好。方纔我向你提的事,就千萬拜託了。需要什麼料子和工具,儘管寫單子給我,我會遣人去備齊的。另外,我會撥幾個人手幫你,堡裡倒有幾個女紅做得不錯的丫鬟。」

  於是,雲紗接下了這份差事。

  她心裡極渴望極渴望這份工作;當她一針一線地在布匹上繡上圖樣,所有的精神全凝聚於指間,那個時候,不會有紛擾的心事,只有完全的自我。說是逃避也好,至少日子會平靜地往前滑行,無風無浪。

  真能無風無浪嗎?上天卻偏偏不許。

  自五日前雲紗承下刺繡織幛的擔子,胡嬤嬤特意整理出一間繡房,撥來幾名女紅不錯的丫鬟,雲紗列出的布材和工具,皆準備得妥妥當當,一樣不缺。

  這一晚,雲紗還在繡房裡。夜已深沉,月光透過紙窗,淡淡地灑了進來。

  房裹點燃一盞燭火,光線微弱,只夠照亮雲紗的四周。她低垂著頸項,面前攤放著一塊四尺見方的布匹,小手兒不住地在布上頭移動,一針一針地繡著。

  給林家老爺賀壽的圖幛,她已在腦海裡勾勒出模樣,她先繡出輪廓邊線,等明兒個人手一到,速度便可以加快了。

  微弱的火光明滅的跳舞,映著她秀麗無端的臉蛋。她兩道黑細的柳眉安詳的舒展,嘴角噙著一朵微乎其微的笑,但那投影在牆上的身形,卻纖細得讓人心疼。

  她永遠不懂得照顧自己嗎?向漠巖陰鬱地想著。

  今夜,或許是夜梟啼得太囂狂,許多事在腦海中盤旋不去,他無法成眠,緩步散策,不知覺裡,競走到雲紗廂房外的小園。廂房外的燈籠尚未解下,房內是漆黑一片,他這才察覺,她還沒回房就寢。

  已是幾更天了?她打算要熬到天明嗎?  如果房裡的人兒一直不休息,門外的人真會陪著她,在門邊呆立一夜。她輕忽自己,這讓向漠巖十分不悅,但他又極不願意打破此刻的寧靜;她的身影在微光之中幽幽夢夢,一舉一動牢牢吸引住他,令他的視線無法轉移。

  不知又過了多久,那道剪影有些累了:她一隻手來回地揉著眼睛,又捶了捶發酸的肩膀,接著拾起了繡花針,還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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