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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孟華 「說!是誰要你們渡河來的?」 「是……是百長下令的。」伍長作夢也沒想到,眼前站的正是失蹤的金國三王子。「他要我們盡可能的渡江過來,慢慢清除這些宋奴……」自從完顏兀朮欲渡江攻宋卻被打得落花流水後,金國已經有段時間沒展開大規模侵宋的行動,但是這種零星的侵擾卻從未止息過。 勃烈閉了閉眼,他知道這是戰術,要讓宋人人心惶惶不安。「滾!你們已經達到目的,別再讓我看見你們!」他咬牙怒喝道。 那伍金兵忙不迭收拾東西倉皇地騎馬離開了。 勃烈轉過身,慢慢走向那三個已不具生氣的身體,他蹲下身想要觸碰一寶——我的寶是「寶貝」的「寶」喔!他眼中有著一股不熟悉的熱辣。 「別碰他們。」阿保拖著瞬間像老了二十歲的身子慢慢走向他的妻與子女,他蹲下來看著他至愛的骨血和妻子。「一寶……帶著妹妹到外面來採花,要給她……那些金人來了,也不管他們是不是孩子,就騎著馬對他們踩來……他娘跑來救他們,卻一刀被殺!而我……只能眼睜睜的……看他們……活活被馬踩死……」他轉過身對著勃烈。「求求你,把我也殺了,反正你們已經把他們殺了,再把我殺了也不算什麼?」他僕跪抱住勃烈的腿。「求求你,你把我殺了!」 勃烈整個人都僵住,完全不能反應,楊玄趕緊過去拉開阿保。「別這樣,冷靜下來呀!」 哪能冷靜呀?阿保已經被悲傷逼過了頭,捶胸頓足,用手扯著頭髮的大哭著。 所有人都呆若木雞地站著,對這突如其來的巨變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輕柔耳熟的曲音響起,是依依,她慢慢走到小孩子的身邊蹲下,將小妹妹從小哥哥懷中抱出來。「快睡吧!娃娃,快閉上眼睛……」依依一邊流著淚,一邊哼著秦大娘昨天曾唱過的曲子,將一寶仍握在手裡的殘花拿出,別在妹妹的耳上,從懷中掏出潔白的絹巾,先將臉上的髒污抹去。「爹爹媽媽在身邊,睡醒明天為你摘朵花……」再將那絹巾綁在頭上,以遮住那令人痛心的傷口,只是不斷溢出的血,像朵紅花般,在白絹上擴散。 「盼你長大……」依依哽住了喉,再也哼不出來,淚水讓她看不清前方,眼前是摧人的事實,原本有美好未來的小女娃,已經——無法等著兒郎帶著花轎來迎娶了。 勃烈看著一寶,緩步走過去。 「我說了,別靠近他們!」阿保如瘋了般衝過去抱起兒子,甚至將依依大力地推開倒地。 「姑娘!」蘭兒連忙扶起依依。 阿保低垂著頭。「請你們走吧!你們救過一寶的命,而一寶也還了……請離開!」哭啞的聲音已沒有任何的怨懟,有的只是對命運的無助、絕望和淒涼。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當他們上了馬車,駕馬離開時,沒多久,便聽到了兩聲好大的撲通落水聲,依依正要轉過頭去,卻被勃烈擁進懷裡。「別看!」 依依閉上眼,心中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淚水再度肆流,哀痛得不能思考任何事情。 是的—— 阿保背著妻子,抱著兩個孩子的身體,及兩個老人一起投江自殺了。 勃烈逼著自己看著那一幕慘劇,即使他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救起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家六口被捲進那噬人的漩渦中。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感到如此心痛和無力,他一向自以為無所不能,是天之驕子的,可現在充斥在心中的疼痛又是什麼?他很努力、很拚命地思索著,因為若不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楊玄望了勃烈一眼之後,便沉默地看著前方,專心地駕著馬車,任風吹乾他臉上的淚水。心裡隱隱知道,許多事——將改變,不復從前。 - - - - - 過了長江,很快就來到了金國。 可一過了江,勃烈便命令停下。「我去走走!」丟下這句話之後,便突然跳下馬車。 其它三人表情不一,依依哀傷地注視他的身影,現在的她,喜怒已能形於色, 雖還是很內斂,但已不復從前的冰冷漠然。 三天了,勃烈已經不言、不語、不怒、不笑、不哭三天了。一向食量很大的他,也只進食少許,他為自己豎立層層的屏障,不讓自己走出來,也不讓人靠近,甚至是她…… 看到這樣的他,她好痛心,沒有聽到他的笑語聲,無法偎在他溫暖的懷抱,她覺得整個人像失去了一半,空空漾漾,無所依恃。 她無法控制,也爬下車跟在勃烈的身後。 蘭兒正要舉步走過去,楊玄攔下她。 「讓他們去吧。」楊玄垂下眼。「大家都需要療傷。」 蘭兒眨了眨眼。「你——也要嗎?」 楊玄敲了她一記。「你以為我是木頭人嗎?」 「可那是你們自己的人做的耶!」蘭兒摸著痛處沒好氣地說道。 楊玄苦笑,眼中有絲悵然。「若今天死的是不認識的人,或許不會那樣難過吧!」 蘭兒聞言頓時橫眉豎目,她插起腰來站到楊玄面前,和他眼對眼。」這麼說來,只要死的不是你們認識的人,就可以成千上萬的亂殺一通?」 楊玄的辯才再度打結,他啞口無言地看著這個小丫頭。 「有沒有搞錯?你們是拿刀劍去對付那些軟弱的尋常百姓,一群一輩子沒什麼大志,只想過個三餐溫飽,有房子住,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可以唱……唱搖籃曲給小孩子聽……」說到這,蘭兒已快泣不成聲。 「你不懂,我們有我們的……」該怎麼說?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 「我本來就不懂嘛!我不懂你們金人為什麼要發動戰爭,要來侵略我們國家?就算你們當了皇帝,就可以給我們好生活、無憂無慮嗎?你們要的還不是只為了搜刮更多的金銀財寶,有更多的女人可以玩,人命——在你們的眼中,比螻蟻還不如!」蘭兒恨恨地說道。只為了上位者私慾所發動的戰爭,就得要造成上萬的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楊玄完全無言以對,當初女真族會興起,是為了對抗契丹的壓迫,因為受不了契丹人動不動就要他們獻糧、獻美女、獻上海東青,甚至是提供壯丁當遼兵,做那個衝鋒陷陣的踏板,才會挺身聯合抵抗。 是的! 女真成功推翻了遼的政權,建立大金國。可當不再受人壓迫時,卻又變成征服者,要所有人聽命於他,然後——施予壓迫。 楊玄頓時像洩了氣的氣球,以前有的雄心壯志,全化為烏有了。倘若他有這樣的感覺,那以勃烈的敏銳也應該已經發覺了矛盾。 畢竟過去都是從上往下看,何曾從下往上看過呢? 這份領悟,對心高氣傲的勃烈應該是項重大的打擊吧! 唉! - - - - - 依依一直跟在他身後走,直到江邊才停下。 勃烈望著對岸,動也不動的。 依依停在他身後不遠處,望著他的背影,即使一語不發,即使有段距離,她也可以感覺到他心所散發的哀傷和困惑,那曾經如火焰般耀眼的自信和光亮已從他身上不見了——暫時的消失。 這三天,明知道他痛苦難過,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只想陪在他身邊。即使此刻,她也只能伴著他,站在他身後,與他一起難過。 這一刻,她痛恨自己為什麼說不出任何話來安慰他,她試著回想曾在醉顏樓聽過那些嬌詞媚語——那些可以逗人開懷大笑的俏皮話,但——什麼都記不起來,心一片空洞,痛苦得不知該如何自處,她多希望自己能多懂事、多堅強一點。如此,即使在這樣痛苦難受的時刻,她不是企求他能給予她支持,而是她也能讓他依賴呀! 「為什麼?」他突然對著廣垠的江面大吼。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傷痛,所有的困惑,全都化成三個字—— 為什麼? 他的夢想、他的霸志、他的野心,已隨那跳河自殺的一家人捲進漩渦底——付諸流水。 回答他的只有風聲和水流聲。 一雙小手輕輕搭在他的背,他微微一僵,隨即一個軀體緩緩靠上,淡淡的溫熱,透過他的背傳達到全身。 他緩緩轉過身,表情冷淡遙遠。「我說過,我要一個人靜靜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望著他。 此時漲滿他全身的沮喪和困惑,已讓他超出了常軌運作。「你不該在此時惹我的,走開!讓我安靜一下!」 她沒有動,仍是靜靜瞅著他。 「你是來嘲笑我嗎?」他知道不該,現在真該讓他獨處的,誰出現都會變成了箭靶,即使是她也不例外,她的沉默更讓他控制不了嘴巴。「是不是來笑我沒用?照理,我應該對族人的所做所為感到驕傲,而我卻為了死了六個微不足道的漢人而難過!」他咆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