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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樓雨晴    


  「喂,拜託你口下留情好不好?老闆已經在瞪你了。」就算這裡的消費是采自助式的,她也沒必要撈老本似的拚命吃吧?

  在心底一一倒帶,細數曾丟進她肚裡的食物,愈數就愈覺丟臉。「如果可以,我實在很不想承認我認識你。」

  「沒人要你跟在我旁邊。」

  「若不好好盯著,怕你連盤子都給啃了。」說歸說,看見她最愛的草莓蛋糕,還是順手撈來放入她盤中。

  這副看起來細細瘦瘦的身軀,到底東西都塞到哪兒去了?認識一年多,他從來都沒理解過。

  而埋頭苦吃的方歆,自然也沒發現言仲夏撐著下顎,凝視著她的專注神情——

  壁上的鐘,敲出一聲清亮聲響,也將沈浸在回憶中的方歆敲回現實。

  凌晨一點了。

  枕邊人的呼吸依舊輕淺均勻,她忽然童心一起,撈起一線髮絲,往他沈靜俊雅的面容撩逗。

  也許真是累壞了,言仲夏僅是翻了個身,隨手一撥,睡夢中下意識地扯來柔荑往腰際擺放,她一個沒防備,跌入他胸懷,熨貼赤裸肌膚——

  他身上的氣息與溫度,她已經很熟悉了,真的。

  不需有任何比較,也不需要什麼證明,她就是知道,這輩子,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如此契合她的男人了。

  挪了挪方位,在他懷中找到最舒適的角落,方歆安安穩穩地枕在他的肩窩處,指尖順著赤裸的胸膛,撫玩他頸上的銀鏈。

  十三年了,銀鏈早已褪了色,可他仍然掛著它。每回歡愛時,總見它斑剝的光芒在她眼前垂晃,而她,也總是在激情難抑的極致瞬間,忘形地咬住上頭的銀墜。

  如果她沒記錯,這條歷史悠久的銀鏈,正是十五歲那年,她送他的第一項生日禮物。

  猶記送他時,他一臉滿不在乎的淡諷神情,可是在形形色色的精緻禮品中,獨獨這條不起眼的銀鏈,讓他保留了十三年。

  回想起聯考前那段日子,簡直是活在地獄。

  天天揪著她寒窗苦讀,K起人來毫不留情,那些個日子最大的收穫,除了課業上的外,就是肯定他的腳夠長,踹起人來也很痛。

  他總是這樣啊——

  對她不假辭色,出口從沒好話,一張毒嘴損起人來殺人不見血,非得把她削到無地自容才罷休。

  他的心,太難捉摸,一直到現在,都是。

  他一向很懂得怎麼打擊她的自信心,有時,達她都忍不住自我懷疑起來,她真有這麼差勁嗎?

  她一向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和他在一起,很難不自卑。他的出色與她的平凡形成強烈對比,摧毀地少之又少的自信。

  愈到後來,她就愈肯定,這是他時時和她纏混在一起的原因,要不,他明明很受不了她,幹麼還要勉強自己和她廝混?

  她一直都知道的,這是她存在的使命,好花總要殘葉襯嘛!她活該要讓人物盡其用。

  還記得最後一次被他抓來,強迫做完最後一張理化習題,在他大老爺「不滿意,但勉強可以接受」的評論下,大發慈悲地放過了她。

  她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課本蹺頭,隨意丟下幾句:「掰掰、掰掰,不必相送,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聯絡!」

  她的苦難到今天徹底結束,只要想到今後就能擺脫他,步伐就忍不住輕快起來。

  「你倒巴不得甩掉我嘛!」他雙手環胸,斜睨地恨不得插翅奔離的神態。

  「那還用說!我就要去過我全新的生活了,交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說不定還可以談一場美麗的戀愛,過我燦爛的高中生活,再也用不著看你那張臭屁嘴臉。反正,沒有你的日子就是彩色的啦!」愈想愈興奮,考不考得上好學校已經不重要了。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默地目送她離去。

  那是聯考前,他們最後一次的對話。

  那時,她是真的覺得言仲夏討厭死她了,所以熬到畢業那一天,能夠擺脫掉這個老挑她毛病,將她貶得一無是處的毒舌班長,她著實高興了好一陣子——

  人算不如天算。

  用這句話來形容言仲夏當時的處境,相信任何人都不會有異議。

  就在聯考前的一個禮拜,言仲夏忽然患了重感冒,高燒不退,整天昏昏欲睡,食慾不振,臉色蒼白得嚇人,差點急白了言孟春的發。他日夜不休地守在床邊,不敢合眼。

  一直到聯考的前一天,他都還是先吊過一瓶點滴,才能勉強赴考場。

  送他進考場前,言孟春欲言又止。「仲夏,你——」

  他笑了笑。「沒關係的,大哥。」

  言孟春歎了口氣。身體都那麼虛弱了,還強撐什麼呢?

  放榜那天,言仲夏的成績單在言家掀起不小的騷動。

  [這什麼鬼成績啊?」連當時才十歲的言立冬,都唾棄地用斜眼瞄他了。

  言季秋看著成績單,三分鐘之內已經歎了七七四十九次的氣了。

  「不是你的錯,別放心上,大不了明年重考就是了。」怕他心裡難受,還忙不迭地安慰著。

  有誰料想得到,成績優異的言仲夏,也會聯考失利呢?都怪那場來得不是時候的病,害他嚴重失常,這對一向傲視群倫的仲夏而言,將會是多大的打擊?真不知道他該怎麼承受,唉——

  言仲夏始終沉默著,不發一語地把玩頸上的銀鏈,想起了紙袋上的店名標示。那家精品店他知道,在一心路,而他們聚會的地點在九如路,她居然一路由高雄頭飆到高雄尾,難怪她那天看起來那麼喘。

  好半晌,他將項鏈放回襟內,仰首突如其來地丟出宣告:「不,我不重考。」

  言孟春只是沉默著,望住他。

  「對不起,大哥。」讀什麼學校都無所謂,他不重考。

  良久,言孟春拍拍他的肩。「我尊重你的選擇,仲夏。」

  眸光交流中,兄弟倆交換有共識的一眼,暖暖溫情,盡在不言中。

  其實言仲夏的成績也並不是真有那麼差,再怎麼失常都還有基本水準在,不過就是卡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程度便是。

  得知他的狀況後,方歆超沒同情心的給他笑到體無完膚。

  「哈哈哈!言仲夏,你也有這一天峨!」被羞辱了一年多,好不容易讓她逮到機會,不好好回敬一番怎麼成?

  所以說,世事真是難料,反觀以往成績欄到被言仲夏形容成「豬都比她聰明」的方歆,居然還撈到一所不算差的五專。

  「笑什麼?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他總成績好歹還多了她三十六分。

  「嘿,那哪能相提並論?姑娘我生平無大志,您老可是高高在上,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呢!和我比?你有沒有志氣啊!」

  「是嗎?我可一點都感覺不到你對高高在上、品學兼優的模範生的尊重。」無所謂了,他早有心理準備,讓這記恨的女人嘲笑一輩子了。

  〔還品學兼優?!晚節不保啦!哈哈哈——這叫報應!」只要一想起全校老師「痛失英才」的神情,她就快意得想放聲大笑。

  「報應?!」他瞇起眼,逼近她。「很好,我突然覺得,你那所五專也不錯,依山傍水,風光明媚,是求學的好環境——」

  「啊?!糟糕,開始樂極生悲了。

  「不、不好啦,那是你的錯覺,我那所學校一點也不好,你千萬不要來——」要是再度落入魔掌,她的美好人生又毀了。

  「怎麼會呢?你的選擇一向很睿智,就像你以往對我的每一句評論一樣,面面俱到,一針見血呢!我百分之百相信你。」通常,這種情況就叫笑裡藏刀。

  他笑得太陰,看得方歆直發毛。

  「不要這樣嘛,一介大男人記恨成這樣,會被笑的。」

  「怎麼會呢?我天性卑劣嘛,你說的啊!」好一個報應!他就用行動向她證明,什麼叫真正的「報應」。

  「呃呃呃?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話語一落,人已腳底抹油,溜得無影無蹤了。

  但是,這並不表示她就躲得掉,言仲夏最後還是言出必行,選擇了和她同校,最要命的是——居然還同班!

  得知的那一刻,方歆差點沒暈死過去。

  媽呀!她慘澹無光的人生又要開始了嗎?

  若問方歆,這輩子最不想面對的兩個人是誰,一是言仲夏,另一個就是做作矯情得讓她很想海扁的方燕。

  她真的覺得她很衰,明明什麼事都沒做,卻無端端招來這兩尊瘟神,甩都甩不掉。

  若問方燕是何許人也?唉,這就是她個人的無奈了。

  翻開成長辛酸史,話說她五歲那年,爹娘相繼隔屁,而她在孤苦零丁,舉目無親的情況之下,大伯父——也就是她爹唯一的兄長方振東收留了她。

  很標準的連續劇情節,老套得讓人羞於啟齒,有興趣的人,隨便翻本書來看看就知道了。

  只不過,她沒打算當故事中讓人欺凌得半死,卻沒膽反抗的苦情女主角。而方振東也很上道,對待她與唯一的掌上明珠皆一視同仁。方燕有的,絕少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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