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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樓雨晴    


  看了看弟弟消逝的身影,又看了看前方文風不動的谷映蝶,唐逸幽無聲一歎。

  來到她身後,他柔喚道:「蝶兒。」

  「嗯?」哼應聲似有若無。

  「想到外頭走走嗎?」

  她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唐逸幽也沒等她回答,將預先取來的披風覆在她身上,與她由後門一道出去。

  走了一段路,他徐緩地打破彼此的沉默。「逸農就是這樣,別見怪。」

  此言一出,她微感訝異地揚眉看他。

  他苦笑。「妳以為我看不出來?逸農對妳並不友善,我希望妳別放在心上,我們兄弟的感情雖然很好,但觀念上總有些微差距,有些事,很難取得共識,我知道他的出發點全是為了我好,只不過無法理解我的想法罷了。」

  他就是因為這樣才帶她出來散心的嗎?

  原來,他細膩的心思,早將一切看在眼裡,知曉唐逸農對她的排斥。

  「沒必要說這些,我什麼都不是,我的感受不必去在乎。」

  「別說妳不是真心想說的話。」她明知道不是這樣,何苦說這些話讓他難受呢?

  谷映蝶執意不看他,悶著聲不搭腔。

  是的,她知道。她一直很清楚唐逸幽是真心待她好,從沒有人對她這麼用心過,為什麼是他?

  多諷刺啊!他全心全意呵護她,她卻一心一意想置他於死地。

  「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溫柔多情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屬於他的溫熱氣息淡淡拂過雪頸。

  「沒有。」她別開臉,聲音不帶情緒起伏。

  唐逸幽低低一歎。

  她一定不知道,這樣的她有多讓他心疼。她不是沒有喜怒哀樂,而是將內心最真實的感覺強壓在心靈深處,強迫自己無悲無喜,久而久之,便以為自己真已無心無情。

  他想伐回真實的谷映蝶,一個會哭會笑、會有人性溫暖的谷映蝶!

  牽起她的手,與她融入人來人往的市集,未加留意掌中的柔荑在那一剎那曾不經意地一顫。

  多溫存的舉動,他的掌,是她握過最暖的。

  在那遙遠泛黃的記憶中,一雙小小的手,總是被牽著、握著,就像已被放在心頭珍寵……她怎會忘記呢?逼她將一切封鎖的,是取而代之的片片血腥……那殷紅的夢魘太可怕,她今生再也不願憶起。

  唐逸幽察覺到掌中柔荑不尋常的冰涼,關切地偏過頭看她。「怎麼了,蝶兒?不舒服嗎?」

  她無意識地搖頭,再搖頭。

  「若真身子不適就別勉強,知道嗎?」唐逸幽將她小手握得更緊,傳遞著溫暖與關懷。

  她的手,不若尋常女子的溫潤,許是長年習武,執劍的手並不細柔,反倒是唐逸幽修長完美的手較她柔暖許多,透露著優雅的書生氣質。

  同樣是一雙手,為何他掌心的溫暖,會這麼令她眷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腦中突然浮起這句話,她終於知曉,為何這兩行再簡單不過的句子,卻能感動千千萬萬人。

  是啊!多單純的一句話,多單純的一個舉動,卻莫名的令她……

  道道血影再次飛掠腦際,與眼前的唐逸幽重迭……呵!多可悲呀,這一回,居然也是以血腥為終結,他與她,注定有一個人會是錯誤的存在。

  只是,他的千般溫存卻又是這麼地迷惑她——

  唐逸幽頓住步伐,將她的思緒拉回,她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約三步之前,有個衣多襤褸的孩童,那孩子看來最多也不過十歲,身上多處髒污,狼狽至極地向人行乞。

  市集中,人潮來來去去,無人為他佇足,若有,也是去去嫌惡的一眼,沒人願意施他分文。

  她回頭看向唐逸幽。

  他想幹什麼?同情心又氾濫了?

  映蝶發現,不知打幾時起,她也能多少猜出他的心思,開始瞭解起他來。

  小乞兒見他正注視他,趕忙上前去拚命哀求。「這位大爺,您行行好,小的已經好幾大沒吃東西了,您慈悲為懷,施捨小的一口飯吃,小的感激不盡,小的給你磕頭……」說著、說著,人就要往地面跪去。

  「萬萬不可!」唐逸幽分毫不差地扣住他的身子。「人生在世,難免有不方便的時候,我既有餘力,又怎會推辭。」

  他取出荷包,將一半的銀兩給了小乞兒,約有數十兩,夠他大半個月不愁衣食了,如果他夠勤快,能夠好好運用這些銀兩做個小買賣,往後的生活將不是問題。

  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小乞兒看傻了眼。「這……」

  「拿去呀,發什麼呆?」他輕聲催促。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他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人!一激動,眼看又要下跪。

  「別這樣。」唐逸幽再一次適時阻止了他。「不過是順水人情,你行此大禮,反倒是折煞我了。」

  「那……那……往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您……」

  唐逸幽搖搖頭。「小事一樁,談不上什麼報答不報答,只要你能好好運用這些銀兩,讓生活安定下來,別再對人卑躬屈膝、折損自身的傲骨就成了。」

  「是、是,我一定謹記。」小乞兒連聲道。

  「那就好。」他將手伸向冷眼旁觀的映蝶。「我們走吧,蝶兒。」

  映蝶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未置一詞。

  步行了一小段距離,他轉頭打量她,輕笑道:「妳的表情和逸農好像。」

  她哼了聲充當回答。

  唐逸幽也不以為意,自我調侃地說:「有時我覺得自己像是紈垮子弟,只會致力於揮霍家產,若不是逸農有經商長才,將先人留下的數間藥材店管理得極好,恐怕家業早被我給玩掉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是塊當商賈的料,雖有精湛的醫術,但天性中的淡泊名利,很難以此致富,往往人家以千金答謝他的救命之恩,他還費盡心思地推辭呢!就算推辭不掉,他也是左手進,右手出,全數用來救濟貧苦。

  「這麼清心寡慾,建議你出家當和尚。」反正他與世無爭的恬淡性子也與和尚無異了。

  他失笑。「妳也學會消遣我了?」

  映蝶不是個會說笑的人,看來倒像是認真的,她真這麼想嗎?

  他斂去笑,專注道:「不,妳錯了,蝶兒,我不是聖人,沒有妳想的這麼無慾無求,是凡人,就有屬於凡人所逃不開的愛怨嗔癡,也許,很多事我能看得極淡,但,我也有我放不開的執著,以往不懂在乎,是因為我沒遇上足以令我在乎的人事物,一旦遇上了,我也很難瀟灑得起來。說到底,我也只是個與別人無異的凡夫俗子。」

  映蝶瞥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他現在遇上了?懂得何謂在乎了?

  是什麼呢?不求名,不求利,笑看世間浮華的他,還有什麼值得他去執著?

  不經意的視線,移至他手中無意識把玩的荷包。

  這荷包看來十分精緻,不像坊間之物,反倒像是某人精心縫製的……這讓她極自然的聯想到上回那件披風,同樣的獨具巧思,但,會是誰呢?

  唐逸幽看出她的疑問,順手將荷包系回腰間,極自然地回她:「是嫣兒送的,她有一雙令人讚歎的巧手。」

  「她對你可真好。」她嗤哼。

  桑語嫣的心事早就清楚明白地寫在臉上了,就只有眼前這個不解風情的呆子看不出來。

  「是啊,嫣兒是我遠房親戚的獨生女兒,因為父母早逝,從很小的時候便住到我家來,我們可以說是青梅竹馬,看著彼此長大的,雖然這當中我曾離家很長一段時日,但深厚的感情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

  「是嗎?好一個紅粉知己。」連她都沒留意,那口吻帶了幾許平日所沒有的尖銳,心細如髮的唐逸幽卻聽出來了。

  他細細審視她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道:「別胡思亂想,我將她當妹妹。」

  「你什麼意思?我為什麼要胡思亂想?」音律微低,聽來有幾許冷意。

  「沒有就好。」他抬手想拂順她的發,她卻冷冷地避了開。

  唐逸幽包容地笑了笑,沒放在心上。「我看妳也沒什麼興致再逛下去,回家好嗎?」

  她沒回答,沉默著往回走。

  今天是揚州城一年一度的趕集日,人潮特別多,也特別熱鬧,來來往往中,偶有輕微的擦撞總是免不了的,唐逸幽被人匆匆忙忙地撞了下,身旁的映蝶依著平素的敏銳特質而瞇起了眼,反射性地就要抓回那個人——

  唐逸幽扣住她的手腕,微搖了下頭,這一稍縱,轉眼間那人已不見蹤影。

  「你——」映蝶不解地看他。

  「錢財只是身外之物,無妨的。」

  這麼說來,他早就知道了!

  「錢財你不在乎,那荷包嗎?也不心疼?」像嘲弄,又似多了些許弦外之音。

  「嫣兒不會怪我的。」

  敦厚如他,對於別人的心意,他會善加珍惜,但也僅僅於此;至少她看不出這當中摻有什麼特別的依戀情愫。否則,他不會任方纔那人取去荷包,而那件披風至今也仍在她那兒,他並沒有收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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