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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樓雨晴    


  「我來還披風。」低低幽幽的音律,輕得就像這天地間的霜雪。

  還了所欠,她才能心無塞礙地將任務做個了結。

  唐逸幽很快地反應過來。

  「妳這傻瓜!」接過的披風,不是收下,而是密密環上她單薄的身軀,手中的傘往她的方向移,不在意自己置身在風雪中,一心忙著拂去她發上、臉上的雪花。

  寒月怔怔愣愣,一時忘了置身何處。

  是不是真的太冷了?她竟會貪戀他所傳遞的溫度。

  「先進來再說。」唐逸幽心急地將她往房裡帶。

  許是他臉上不加掩飾的心焦觸動了她的心弦,她一時忘了反抗,直到一件件保暖的衣裘往她身上覆,她終於忍不住恍惚地抬眼看他。

  「好點了嗎?」他倒了杯熱茶,放入她冰涼的小手,柔聲問。

  她不由自主地點頭。

  他一連串的行徑,教她無從招架起。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如此真切的關懷,不似作假。

  從來沒有人會這麼對她,無塵也珍視她,但表現的方式卻截然不同。他希望她獨立,所以不會輕易給予讓她軟弱的柔情;她跌了跤,他也不會扶她,只會在事後為她上藥。

  無塵也許是對的吧,若非如此,不夠堅強的她,無法在那樣的環境中生存,更熬不到今日;他的用心良苦,她都懂,只是,他是否知道,正因為這樣,才會造就出今日寒漠無心的她?他又是否知道,她內心深處,一直在壓抑著對溫情的渴求……

  可……為何是這個男人?為何是一個將在她手中結束生命的人?他對她始終毫無怨尤地付出,一再的對她好,她真的不懂這個男人……

  「好了,現在,告訴我,妳家住哪?等雪停了,我送妳回去。」溫柔的音律滑過耳畔,他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家?」聽到記憶中遙遠的名詞,她透過他,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家,所代表的,是溫馨、是幸福,而她,早就失去擁有它的權利了。

  「沒有……」她沒有家,沒有幸福,她是無根浮萍,浮沈於天地間,找不到落腳處,沒有人肯收留。

  唐逸幽靜默了下。

  她眼中有著強抑的失落,他懂那代表什麼。

  這樣的她,讓他深深心疼。

  「願意留下嗎?」

  她漫無光彩的眸子激起淡淡的訝然。

  「如果妳需要的是有人關心的感覺,我能給,累了、倦了,我便收留,唐家的大門,永遠為妳而開;當妳想離開時,也用不著跟我說什麼,只要讓我心裡有個底便成。」

  可,他又為何願意如此待她?嚴格說來,他們甚至還稱不上認識,不是嗎?那麼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說出這些話?

  「唐……」她輕輕吐出話語。

  心底有道小小的聲音在吶喊。不要,不要……千萬不要是他!

  儘管已九成九篤定是他,她還是抱著微弱的希望,但願他不是唐逸幽。

  不願去探索原因,總之,這一刻,她是打心底排斥她將結束他生命這件事。

  「我還沒告訴妳,我的名字是不是?」真是糊塗!他輕敲了下腦袋。「我姓唐,唐逸幽,飄逸的逸,思古幽情的幽。」

  沒錯,是他!

  最後一絲期待幻滅,一切早已注定。

  「妳呢?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一再負傷嗎?」問這些,只是基於關心的立場,不論她有多麼複雜的背景,在決定將滄桑的她放入心上時,她的事便等於是他的,他亦不再有後悔的餘地。

  有什麼好說的呢?殺手不殺人還能做什麼?既是殺人,會負傷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她在心中悠悠地想。

  看出她沒有回答的意願,他也不以為意。「別誤會,我無意打探什麼,妳不願說,誰也不能勉強妳,但妳至少讓我知道該如何稱呼妳。」

  「映蝶,姓谷。」不假思索的,她道。

  「谷映蝶——」他玩味著。「好美的名字。」

  為何道出這個名字?短瞬間,她亦迷惘。

  這個名字,在她的生命中已岑寂許久,久到她幾乎要遺忘,可,它終究沒完全湮沒在歲月洪流中。無形之中,她已將對人性溫情的渴求寄托於這個名字,而「寒月」這個稱號,只是一個冰冷而失去人性的代名詞,潛意識裡,她不希望由他口中喊出。

  這般複雜的心思,她已無法去釐清。

  剎那間,她斷然決定——

  「我留。」

  「什麼?」幾時又冒出這一句?

  「你要我留,我就留下。」她更完整地補充。

  「妳……妳是說……真的嗎?」融入淡淡驚喜的語調,失去了幾許平日沈穩。

  她挑眉看著他的表情。「收留來路不明的我,你不害怕?」

  他笑了笑。「我怕什麼?」

  是他對人性太有信心了嗎?所以對所有的事總是看得美好?

  「怕我來者不善。」她挑釁道。

  「妳是嗎?」他沈靜地反問她。

  「你知道嗎?有時過於善良,未必是件好事,恩將仇報是人類最擅長的戲碼。救蛇,會反遭蛇蟄;救虎,會反落虎口,最後換來屍骨無存的下場。我或許不是猛虎,但卻有可能是殺人不見血的毒蛇。」

  「難得妳有說笑的興致。」他沒當真,一笑置之。

  「你不信?」

  「妳並沒有非傷我不可的理由,不是嗎?」

  「未必。」

  她有意作對,唐逸幽也不以為忤。

  「好,那麼我問妳,若有機會,妳真的會傷害我嗎?」他俯近她,很認真地望著她問。

  「會。」她答得果決,不曾猶豫。

  敢作敢當,她不說違心之論。

  唐逸幽點頭,微微退開。「好,那我多少會防著妳。」

  他以為,防就有用嗎?當她決定取下他的命時,他是決計躲不掉的。

  她冷笑。「何必這麼費事,直接將我丟出大門之外不是更一勞永逸?」

  唐逸幽深深看了她好一會兒,歎息道:「如果不是真心想笑,我寧願看妳冰冷的表情。妳可知妳的笑,道盡了對世間的嘲弄?我看了很心酸。這個人世,真這麼令妳失望嗎?」

  她心弦一震,匆匆逃開眼,幾乎無法面對這樣的他。

  逃?她竟然也會逃?寒月呀寒月,妳不是最無畏無懼的嗎?妳連死都不怕了,為何面對他,妳卻學會了懦弱的逃避?

  他幽邃的眼瞳,寫滿了暖暖的情感,像是對她的憐惜,頭一回,她發現眸光也能撼動人心。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確定了,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嗎?

  演變至今,脫軌的情勢已非她所能掌控,她非但沒有速戰速決,反而留了下來,更料不到,漫天風雪下,唯一的溫暖處,竟是有他的地方——

  ※※※

  唐逸幽收留了谷映蝶。

  在這件事上頭,唐逸農礙於對兄長的尊重,所以未置一詞,但他自始至終,都未曾稍掩他極度不以為然的態度。

  打從谷映蝶出現開始,唐逸幽是形影不離地伴在她身側,對她,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體貼,事事代她想得周全……

  什麼嘛,真搞不懂大哥在想什麼,他對這來歷不明的女人,實在好到不能再好!這一點,想必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所以語嫣那張沈靜柔婉的面容,才會泛起幾許的輕愁……

  可大哥呢?在他和谷映蝶形影成雙的同時,他會回眸去留意身後那個為他黯然神傷的女子嗎?不,他沒有!他現在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谷映蝶身上!

  早在大哥救回她時,他心頭便有隱憂,本以為她的離去,能讓他們回到原有的平靜生活,沒想到……他恐怕是放心得太早了,事情演變到這樣的地步,誰都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雖然誰都沒說破,但都心照不宣。

  他好想拂去語嫣眼中的憂傷,但是……語嫣需要的不是他,他空有一腔憐惜,也只能化諸聲聲無奈的歎息。

  她總是這麼的讓人心疼,明明谷映蝶的存在傷害了她,然而善良如她,卻還對她強顏歡笑。

  傻語嫣呵!她見鬼的幹麼要這麼善解人意呀?人家又未必領情。

  他真的不明白,像語嫣這麼好的女孩,大哥為何不要?反而將心思放在一個性情冷沈的女人身上,他不信大哥會看不出來這名女子並不單純,就怕她來者不善,別有所圖,將她留下,早晚會出問題。

  坦白講,這女人是他見過最囂張的客人,她的淡漠冷然,可不因寄人籬下而有所改變,看在唐逸農眼裡,那叫「目中無人」!

  一連串加總下來,對她的成見堆得比山還高,他實在給不了她多好看的臉色,反正她也不像個客人,他何必非得有主人的風範?

  每想到這些,心情就好不了。

  難得天氣放晴,氣候稍微回暖,本想到外頭走走,豈料,才一出來,便見著不遠處園子裡的谷映蝶。

  他悶悶咕噥了幾聲,想也沒想就掉轉方向。他寧可回屋子裡悶到發霉!

  他是怎麼樣也不會承認自己的行為失禮,反正這女人視若無睹的工夫也很高竿,打招呼這種事就免了﹗

  轉身的同時,正好和唐逸幽錯身而過,他很敷衍地點了個頭便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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