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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凌淑芬    


  他學壞了,要捏造故事大家一起來,他不見得會掰輸她。

  「哦──」所有旁觀者發出原來如此的呼聲。

  「胡說,他說謊,你們不要被他騙了。」倚月急了。「我身上只剩下五百多塊,根本沒有偷他──唔……」

  熊掌不由分說地摀住她的櫻唇。

  「對不起,佔用大家的時間。」他禮貌的鞠躬,這才挾著背主私逃的小女僕退下舞台。

  好戲大致告一段落,車上的乘客各自還有事情等著處理,沒工夫看完整出餘興節?俊9眙i 嚕嗟囊靺杠y絛頝E蛭粗T穆猛荊科梯B粥性擁南仿牖賢回5木淶恪?

  「別……放開我!喲 ,等等我呀!」她掙脫齊霖的控制,追在尾燈只剩兩點暗紅的公車後頭又叫又跳。「我已經付過車資了,等我呀!」

  他奶奶的,她明天就去台汽投訴。

  「走!」牢頭的冷言冷語寒過山風一百倍。

  「走到哪裡去?哈啾──」倚月拭掉滴垂下來的鼻涕。「反正我當初冒冒失失地跟著上你家,原本就不受到歡迎,現在收拾包袱滾回台北,不是正合你和『奶媽』的意,你憑什麼抓我回去?」她揚高桀傲不馴的下巴。

  以道理而論,似乎她比較站得住腳。

  「你以為齊家算什麼地方?由得你說來便來,要走便走嗎?」不得已,齊霖只好端出強勢的君主專制架子。

  山風吹來,她忍不住打個寒顫。「不然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齊霖點出一根食指教訓她。「現在的年輕人遇到問題便只曉得逃家,才會一天到晚有人誤入岐途。」

  「什麼叫逃『家』?南投又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茶葉樹。事實上,我正準備『逃回家』哩!」她即刻提出一針見血的反駁。

  「你在台北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難道還想回去投靠那些一表三千里的遠親?」

  「我……」她被問住了。

  「算了吧!倘若人家真的有心收容你,又怎會放任你淪落在違章建築裡討生活。」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美夢。

  「我……我可以去……我……」她表情漸漸茫然起來。

  「那間鐵皮小屋,這會兒只怕已被成平地了,你還能回到哪裡去?」

  兩人陷入沉默。

  是呀!她家在哪裡?天下之大,竟然沒一處她蘇倚月落腳的住所!

  兩道透明的清泉悄悄滑下蒼白如雪的玉頰,而她自己卻渾然未覺。

  自她長記性開始,生離死別的情景便不斷在她生命中上演。先是母邞漪G去,而且父親經年累月的離家奔波,即使僥倖在家看見他,父女倆也往往生疏得不知該說些什麼。然後父親去世不到三年,相依為命的王嫂也撒手人寰。

  同樣是雙十年華的芳齡,當其他女孩子為了漂亮衣服和「男朋友不理我」而煩心的時候,她卻必須為生活的現實而打拼。

  她為何該獨自做這麼多?她也有權利享受青春歲月呀!

  她的父母呢?朋友呢?親戚呢?

  事到臨頭,竟然只有父親的宿敵願意收容她。

  「我可以打工賺錢,想法子……想法子養活自己……」哀傷染紅了眼眶,與黑夜的霜霧融合成一體。

  「倚月……」齊霖忽然懊悔不已。她只是一個小女孩,而他卻不斷以殘酷的現實來擊潰她,這算什麼跟什麼?「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覺得有必要讓你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

  「哇……」她猛地號哭出來。

  「倚月──」齊霖被她哭慌了手腳。「別這樣,你不要哭嘛!」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三年以來,她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感傷流洩。所有的堅強防衛、以憤怒作為掩飾的盔甲,盡數拆卸下來,將她隱藏良好的痛楚赤裸裸地暴露在荒野間。

  「媽──爸──王嫂──你們在哪裡?」她放聲哭叫著。

  「噓!」他輕輕地踏前一步,將發顫的嬌小身軀擁進懷裡。

  「我……我一張開眼睛,他們就不見了……每個人都不見了,哇──」放縱的淚水濕了他的前襟,也軟了他的心房。

  他親吻著她的頭頂,柔細的髮絲搔鬧他的鼻端,彷彿剛出生的雛鳥軟毛。

  「不會的……不會再有人平白消失的。」

  「你騙我,你騙我──」

  悲愴的哭聲在夜風中迴響著清徹的音符,他無助地試圖阻止她的淚意,每一聲勸慰卻引出更加豐沛的洩洪量。

  頭痛呀!齊霖只好倚著吉普車身,任她暢情哭喊。

  而一份不知名的和煦情愫,在難以察覺的步調中,取代了寒風的蕭涼──

  今年的冬天,應該會比較溫暖吧?

  第四章

  「喂,不要,把你的毒手拿開,好痛──啊!」慘叫聲貫徹齊家的前屋後院,外加茶園和倉庫。

  「吵死人了!」

  房門嘎一聲打開,老醫生提著醫療箱離開危險地帶,食指不忘塞進耳朵裡,隔絕噪音公害。

  「醫生,她沒事吧?」齊母主動迎上去。

  「任何病患在打針的時候能和醫師纏鬥,而且發出激烈的慘叫聲,通常不至於有太大的問題。」醫師的診斷結果一針見血。

  「她打了幾針?」齊霖的眼眸漾出希望的火花。

  「兩針。」

  「兩針『而已』?」他搖頭的神情充滿遺憾。早知道就讓她多吹十分鐘的冷風。

  「我聽見了!」房裡傳來病人威勢十足的詛咒,「類人猿,我和你誓不兩立!」

  倚月氣得咬牙切齒。聽聽他的口氣!幸災樂禍的調調與電視上泯滅天良的刻薄老闆有什麼不同。

  「你們兩個別吵啦!」齊母拖著兒子進入病人的閨房。

  「倚月,你最好安靜休養幾天,不過依據我對你有限的瞭解,你安分躺在病床上的機率微乎其微,所以我已經替你找好消磨時間的事情。」充當和事佬的同時不忘提出合乎天地至理的觀察結論。「來,兒子,給你!」

  齊霖被母親強壓著坐在床沿,愣愣地接過厚重的高中數學參考書。

  「幹什麼?」他拒絕念睡前故事給你聽,天知道他是全世界最缺乏耐心的保姆。

  「倚月說她明年要重考大學,你趁她臥病在床的時間幫她補習一下。」齊母拍拍兒子的肩膀,對他的頭腦很有信心。

  「媽,我不行啦!」他彈跳起來。

  「我也認為他不行。」倚月難得和他有意見相同的時候。

  憑她堂堂二十世紀的新新人類,居然要一個遠古時期的類人猿來教她數學,傳出去簡直笑掉人家大牙。有誰聽過史前時代的生物會算數的?

  「為什麼不行?從小你的數理就比普通小孩子強,以前還專門替同學劃重點,不是嗎?」齊母拒絕採納他的辯解。

  「不是,我──」

  「茶園的雜務暫時由阿里布負責一天,不會倒的,你們安心研究學問。」

  法官退庭!

  齊霖愕愣在原地,呆望著合攏的門板。

  拜託,他離開高中階段起碼十年以上,大學主修的植病系更和高中數學扯不上關係,怎麼可能記得牢那些莫名其妙的公式和計算題?

  「算了,我不為難你。」倚月寬宏大量地拍拍他肩膀。「去外面玩吧!在齊媽媽面前我會保密的。」

  什麼話?分明看扁了他!

  齊霖不領情。「紙筆準備好,第一題……」

  敢情他玩真的?!倚月頓時開了眼界,也好,病榻前有人「綵衣娛親」滿有意思的。

  「有一個六位的自然數,若將最左之數字移到最右,所得的六位數為原數之三倍,求此數。」她主動念完題目。「大師,怎麼求?」

  「呃──」他硬著頭皮上陣,「我們假設自然數是A……」

  「P。」她插嘴。

  「什麼?」

  「我喜歡用P當代號。」

  「不要吵!」他瞪了她一眼。「P就P。那個調來調去的數叫X,其他五數分別叫作A、B、C……」

  「其他五數統一假設為Y就行了。」她好心提醒他。

  「是嗎?」他搔搔腦袋。「好,就叫它Y,那麼P等於……這個……」

  「P等於X乘以10的五次方加Y。」她自動接下去。

  「為什麼?」他滿頭霧水。

  「唉,這麼簡單也不懂。」倚月拿起鉛筆,連說帶弄地寫下整個算式,「……這樣加一加就等於P了,是不是?」

  「哦──」齊霖恍然大悟,「懂了,懂了。那三倍的P就等於……」

  「10Y+X。」

  「嘎?」他又弄糊塗了。

  「你看,題目上說新數是P的三倍──」她花了幾分鐘時間向他解釋等式形成的原因。「……所以啦,以上結果會帶領我們得到接下來的完整算式。」手起筆落,計算公式於焉產生。「這樣你懂不懂?」

  「哦!」他忍不住點頭贊同好的計算過程,「原來如此,那左右的數字互相搬動……」

  「先把數值化開來。10Y+X就等於3乘以10的五次方乘以X加Y。」

  「噢,這樣呀?」他只有點頭的份。

  「沒錯,等式兩邊互相移動消減,所以Y等於42857X。當X等於1的時候,Y就等於142857以此類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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