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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林如是    


  「真的?」王淨卻信以為真。大概我一臉正經。

  其實也不知是真是假了。我先出手抱舒馬茲楊的,然後他才吻我,然後才有後來這些二三事。可是,要不是他先喝醉酒,吐了我一身,也不會有「後事」。所以嚴格說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先「勾引」誰。

  「真的。」所以我也認了。「我先出手抱他。」

  王淨這下張大嘴巴,眼珠都直了。

  「真看不出你會這麼大膽,理兒。」她喃喃搖頭。

  何止她,我自己也看不出來。

  「老實說,你怎麼喜歡上他的?」

  大哉問。

  我努力想了又想,最後搖頭。「好像突然那種感覺就蹦出來,在意起來。」

  我以為感情是非理性的,證諸我和舒馬茲楊,的確沒有邏輯可言。

  只是,不曾互相說過喜歡說過愛的戀愛算是愛嗎?

  到底,情愛是會落實於行動,還是必得證之於言詞?

  光說不練固然教人心灰,我想,甜言蜜語還是很重要的。談戀愛畢竟不是在玩猜心的遊戲,口頭的保證和承諾還是教人心花怒放。

  「我要喜歡一個人,一天在他身邊說上一百逼。」王淨完全贊成。「你跟舒馬茲楊說了沒有?」

  「好像沒有。」應該沒有。

  「拜託!別玩我們老祖宗含蓄那一套。你知道我最恨『紅樓夢』哪一點嗎?就是寶、黛兩人始終不乾脆說一聲『我愛你』!結果可好,一個吐血死了,一個失心瘋娶別人,最後還出家。」

  「我會努力。」相對王淨的澎湃,我冷靜得可以。

  我老忘了王淨是打上海來的。上海女人有她的強悍、驚世,還有熱情、潑辣,以及大膽叛逆;和她的自信聰明。

  我是這麼覺得,純粹主觀印象。

  「最好是這樣。」王淨比手劃腳,倒像一個「手到擒來」的手勢。

  我會盡量努力的。不過,這跟我有沒有那本事完全是兩回事。我連杜介廷都抓不住。

  舒馬茲楊也許是我這輩子所能碰到的、最好的運氣;所以,我也許該使出渾身解數。

  **  **   **

  我的生活總是在學校與公寓之間打轉,在課業和練琴之間擺渡,即使刻意想經營,也風花雪月不起來。

  所以,當我走進琴室,見舒馬茲楊居然在裡頭,忍不住有些感動。

  這就是浪漫了吧。

  「你怎麼在這裡?」這不是他該在的時候,他還真是不避諱。

  「我專程在等你。」他拉住我,嘴唇就吻落下來。

  「別!」我掩住他的口,阻擋這個吻。「我剛吃了一大盤蘸了蒜頭醬油的豬肉韭菜餃子。」嘴裡的味道臭得薰人。

  他沒嚇到,扳去我的手,不但覆住我的唇,而且吻得深,舌頭都放進去,撩撥著。

  「的確是有點奇怪的味道。」沾了我的口水,他吞下去。

  這舉動有肉慾感,我臊熱著臉。

  「都已經跟你說了,你不聽。」連忙退一步。「找我有事?」

  「不是很重要的事。不過,也不好太馬虎。舒馬茲夫人想請你吃晚飯,後天晚上。」

  「舒馬茲夫人?」他結婚了?

  「我母親。」舒馬茲楊笑望我一剎的怔愕。「把你嚇到了?」

  「有一點。」豈止一點。我想我的眼神有些兒埋怨,他將我拉近一些。「你若結婚了,我就慘了。」

  「我若結婚了,你再跟不跟我?」

  「你希望我說是,跟你演浪漫愛情戲是不是?」

  「沒錯。就算你騙我也無妨,我希望你說。」

  我沒有那麼義無反顧。但他希望我說,我就說。

  「你若結婚了,我依然會在心中念著你,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回到亞洲的星空下,從此一生幽居深谷,到死手上都捏著你的照片,回憶我們相聚過的日子。」

  我想是夠言情了。舒馬茲楊卻微笑夾微歎說:「你應該更積極一點,理直氣壯一些。」

  「你鼓勵我介入『你的婚姻』?」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在放棄之前,也許還會有其它的可能性。」

  舒馬茲楊似乎意有所指,我對杜介廷,不是放棄得太乾脆?

  我輕甩頭。問:「你母親為什麼突然想請我吃飯?」

  「她想見你。」

  「只有她嗎?」

  「不,還有其他客人。晚宴在家裡舉行,不過,我母親是重視雕琢的那種人,所以受邀的客人都會穿著正式的禮服。」

  可以想見是一場不輕鬆的「鴻門宴」。只是,我一點也不驚訝,遲早的。

  「我曉得了。」

  「理兒,」舒馬茲楊握住我的雙手,語氣十分鄭重:「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設若我們之間有什麼事情發生或阻礙,答應我,無論如何,絕不要輕易就放棄,請你一定要堅持到底。」

  舒馬茲楊這麼說,直讓我覺得有種文學性的可歌可泣。我反握他的手,第一次想抓緊住什麼。

  「嗯,我不會輕易就放棄。」

  我從不認為,我這一輩子會有那種轟轟烈烈的人生。太史公寫史記,縱觀人物春秋。我活在細部裡,寫不進宏觀的歷史。

  這樣的我邂逅舒馬茲楊。或許比得上我爹在維也納邂逅我母親大人的重量,因著舒馬茲楊。

  「也請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將我背棄。」換我握住他的雙手。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絕對不會背棄你。」舒馬茲楊很莊重的許誓。

  我想,就算他騙我也無所謂,堅守不了誓言也無妨。這一刻,他答應了我就是。

  我的要求不太多,願望也不太高。死生契闊什麼的,太遙迢了。我想,這樣就足夠了。

  第十章

  宴無好宴。那些栽過跟頭的人,都好心忠告了,我硬不聽,就好像知道山有虎,偏要向虎山行,被吃得屍骨無存,大概也怨不了人。

  禮服不是問題。我們這些學音樂的學生,必要或非必要,總要到各劇院朝聖,衣櫥裡一兩件正式的禮服是必備的。我在黑色露肩的晚禮服外搭上湖綠的絨毛長外套,長長的裙擺直曳到地板,襯上了一雙黑色細高跟鞋。過肩的發全攏梳了起來。甚至,上了妝。

  「你今晚非常的漂亮。」難得的,舒馬茲楊眼裡露出了明顯的貪婪光采。

  「謝謝。」我自己也覺得很有些不一樣。實在難怪,會有那麼多女人,日日肯費那麼多時間,在鏡前細細的琢磨修飾:花費那麼多精神研究各類粉底與彩妝。

  「你這樣好看,我眼光都捨不得栘開。」說得似著了迷。

  「你比我好看十倍。」我想我眼睛裡也露出那種貪光。

  舒馬茲楊慣穿灰衣棕藍等偏暗色彩調,這時他一身深灰西裝,外罩黑長外套,十分突顯他冷淡高雅裡一點無動於衷的氣質。

  「我跟你沒得比。」他不以為然,目光在我身上流連不去。「如果,理兒,我希望你時常這樣穿著打扮,你會為我妝扮嗎?」

  「這樣很麻煩費時間的。」我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盛裝的打扮。「而且,平常日子裡怎麼可能做這種打扮。」

  「可是我喜歡。我喜歡你這樣明艷照人。」

  「舒馬茲楊,你原來如此重外表皮相。你該不會就只看上我這層表皮吧?」其實就算那樣,我也不是什麼稀世之珍。

  舒馬茲楊好脾性加興味的笑,說:「你蓬首垢面、穿T恤牛仔褲我也喜歡。只要是你,不管什麼樣我都喜歡。」

  甜言蜜語我當然是愛聽的,何況從舒馬茲楊嘴裡說出來。我承認我虛榮,愛他眼裡流出的賞慕。

  「你再多說一點,我愛聽。」唉,原來我是這樣的女子。

  舒馬茲楊藍眸裡閃著光,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氣。「早知道你愛聽這種好聽的話,我早早就天天說給你聽。」

  「女人啊,只要多一點甜言蜜語,就算是被騙了也甘願。」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怎麼知道我以前怎麼樣?」

  「天天跟你打照面,我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會撒嬌。」舒馬茲楊笑的神氣意有所指。

  如果我能在杜介廷面前,哭得哀怨,哭得纏綿,讓兩行珠淚珍珠似地斷續滴掛在委屈的臉龐,杜介廷大概就不會忍心拋了我、捨下我他顧吧?

  「可是我可將臉埋在這裡哭了。」我指指他的胸膛。

  「還不夠。你還有更多的『手段』。」

  「說來說去你就是看這層表皮。可是我怎麼可能天天這麼打扮這麼穿。」

  「你們中文不是有一句話,『女為悅己者容』?」

  連這個他也知道!

  「你怎麼樣,我都愛看。但如果你是特地為我妝扮的,我會更高興。我愛你這樣的風情。」

  「難怪!」我忍不住笑,自己都覺得眼目變水亮。「那麼多女人願意費那麼多時間精神與困脂水粉和衣裳周旋。」

  「誰叫你讓我看見這明艷的一面。平時的你就夠吸引我了,現在的你嬌美多七分,別惱我要那麼貪心。」

  沒想到舒馬茲楊有這樣的一面。我挽緊他,突然地變得小女人。甜言和蜜語居然是這樣的教人甘心!

  「你愛看那我就妝扮給你看吧。」我低笑。他捏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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