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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林如是 「下次她再那麼問,你就請她來問我。」 我點頭。 舒馬茲楊眉毛斜揚,像奇怪。「你不問我要怎麼說嗎?」 我心臟不規則的跳。「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說?」 「當然是……」舒馬茲楊嘴角的笑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把話含住,低下臉,晶璨的眸光從雙眉一探出來。 他將我拉過去,雙手環住我的腰。 「當然是這樣。」額頭抵住我的額,鼻尖觸到我的鼻子。 「可是,舒馬茲楊先生——」他難道不困擾? 「你能不能別叫得那麼生疏?」 「那麼,你要我怎麼稱呼你?」我一直是這樣喊他的,舒馬茲楊,然後加上先生兩個字。 「你可以叫我阿薩斯。」 阿薩斯。我在心裡喊了一次。 「我不習慣。而且,我不能在大家面前這樣叫你。」 「為什麼?無所謂——」 「不。我還是和別人一樣那樣稱呼你比較好。」 「這樣子不自然。」 的確沒錯。看,他的雙手都環在我腰上,我的手勾搭在他脖子上,我們的身體貼靠著;他的嘴唇在我唇畔摩挲著。而我,還要叫他「舒馬茲楊先生」。 「對別人問的問題,你真的不覺得困擾嗎?」我忍不住問。 「追求你,與你交往,要困擾什麼?」舒馬茲楊正面點出我們關係的屬性。 所以我也不能再含糊對應了。 「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我想起來。 「我要送你回去。」 「就這樣?」 我無法清楚說明白我心中翻攪起來的複雜滋味。 「這又何必,舒馬茲楊——」我頓一下,略去「先生」的稱呼。「你有事情忙,儘管忙你的;我自然會處理自己的事,安排自己的生活。不需要特地送我。」 沒必要那樣朝朝暮暮。 「話是沒錯。不過,今天突然的想送你。」 「你這個人任性——」 「而且傲慢。你說過了。」舒馬茲楊挑釁地斜睨我。 「舒馬茲楊,」我看著他,說出我的希望:「我平凡慣了,不希望太招搖。」 舒馬茲楊嗤一聲。「說這種話!你可是希望楊名樂壇,站在舞台中央的人!太自相矛盾。」 「好吧。我希望低調一點。」 「我沒有拿著麥克風和擴音器大聲宣傳。」 我沒想過舒馬茲楊有這樣的幽默。不過,我沒笑。 舒馬茲楊說:「你可以再驕傲一點,理兒。你沒有欠別人什麼。」 舒馬茲楊是有過世界的人,邏輯自然不同。不過,他說的也沒錯。我畢竟沒有欠任何人什麼。 他大手將我臉龐一抬,我伸手去握他撫在我頰上的手,注視著他,眼痕與眼痕交纏縫蜷,感覺有了那麼一點纏綿。 ** ** ** 柏林的春天真的來了。我們公寓窗底外,那些枯枝都發了綠芽。 下午三點,我站在窗子前喝牛奶,薄薄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一陣汽車的嘎嘎聲,我探頭去看。王淨一身湖綠色的春裝,婀娜多姿的從一輛灰色轎車下來。 她站在門口,朝車子裡的人揮揮手,然後才轉身上樓。 車子開走,我看到它尾巴的標誌。呵,朋馳。 我繼續喝著牛奶。 王淨進門來,哼著歌,柏林的春天都煥發在她臉上。 「你沒出門?天氣那麼好!」她看到我咧嘴一笑。 「你呢?這麼早就回來。春天都來了!」我意有所指,對著王淨要笑不笑的。 聰明的王淨一聽就明白,嗔一聲,白我一眼,說:「討厭!你都看到了?」 王淨本來就很有女孩子氣,那聲「討厭」說得那樣嬌,我不是男人,但骨頭差點都軟了。 然後想,法蘭克福的那個黑龍江,實在沒眼光,不懂得抓緊有的寶,虧得東北還出三寶。 「我也沒想看,可你們聲色最俱全,比演電影還招搖,我不想看見都不行。」 「討厭!還貧嘴!」王淨又嗔一聲,佯裝要封我的嘴。 「好吧,算我怕你,小姐。」我笑著躲開。「不過,我怎麼都沒聽你提過這個『朋馳』?」 聽我這樣稱呼那男人,王淨噗哧笑出來說:「你這人真是!他叫羅藍德。羅藍德·李希特。」 「啊?他是德國人?」 「怎麼?你好像很意外。」 「也不是。我以為你會找個同文同種的。」 「為什麼?」 「你要回去的,不是嗎?」 「是沒錯。不過,真要碰上了我也沒辦法。而且,我也沒有想那麼遠。」 柏林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我們這種他鄉異國遊子的青春悲喜曲。多一闕,少一闕,對柏林這「陽關」都沒什麼影響。 「先別說這個了。」王淨將我拉到沙發,喜孜孜。「下個禮拜天你有沒有空?他請我們吃飯。」 呵,收人先收心,收到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點頭。聽到拙門聲。 進來一個穿皮草的貴婦。說貴婦,其實年紀也不大,三十多吧。白人女子早熟,熟得快也老得快。 她要找的是王淨。她說她是李希特太太。 「王淨……」王淨沒有我那麼訝異,沉著氣。 「不好意思,理兒,你能不能到超市買些蛋?」王淨用中文說。不要我在場。 或許會有什麼難堪的場面,她要自己處理。 我覺得我應該留下來,給她一點精神的支持。但王淨的眼神相當堅決,她不要我插手。 我抓了外套,蹬蹬下樓。 柏林的春天是來了,可是短,還夾有殘冬的嚴寒。來了這許久,我始終還是不適應它的氣候。 我想,亞熱帶的闊葉植物,偏要將它混種在寒帶針葉林中,違拗生物的屬性,活該要夭折。 大概就是如此。生物有生物的屬性;愛情有愛情的屬性。 ** ** ** 然後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有一點陳腔濫調,不過,沒那麼庸俗。 「朋馳」是王淨打工餐廳的「偶發性」食客,聽王淨德語說得好,稱讚了幾句,然後就那麼聊起來,跟著就一發不可收拾,星火燎原燒起來。 不過,王淨絕對不是第三者。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搞破壞。「朋馳」自己婚姻不美滿,正在辦離婚。文明的社會大家都知道要離婚比登陸月球還麻煩,不像古董時代對著空氣大叫三聲「我跟你離婚了」或丟下一紙休書就萬事解決,那麼乾脆。 王淨壓根兒不知道「朋馳」早有了老婆。或許猜疑過,但那是非戰之罪,實在不能算在她頭上。 那麼,「朋馳」的太太幹麼還找上門來? 多一點籌碼,多一點贍養費吧。 「真倒楣。」我們在吃沾大蒜醬油的韭菜豬肉水餃時,王淨細聲細氣的抱怨。「他們要離婚,又不是我搞的破壞,居然找到我頭上來。」 「沒辦法,你算是一個講價的籌碼。」 「我跟羅藍德一清二白,能替她加什麼價?」王淨還是悻悻然,怨氣轉向我。「我問你,你是不是懷疑我?」 「欽,有一點。」我老實承認。「誰叫你當時神氣那麼古怪,還將我支開。一般不是都會死拉著朋友壯膽充場面?」倒不是因為對方老婆找上門。 「好啊!劉理兒,我好心不讓你被拖累沾上晦氣,你這沒良心的傢伙居然懷疑起我!」她哇哇叫起來,筷子朝我戳過來。 我閃開,一邊夾了一粒水餃,一口吞進去,鼓著腮幫說:「我承認我小人,行了吧?」 「如果我真的對人家婚姻搞破壞,你會怎麼想?」 這問題要回答真有點費力氣。我當然不會對制度承認的一切無條件的俯首膜拜,但真要我對制度外的一切歌功頌德也實在為難。 「不要問我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事情真的發生,我自然會有反應。」事情沒發生,問了也是白提。 「好吧。那我換個方式。那女的找上門來,你懷疑我搶人家老公時,你是怎麼想的?」 「那時……」我想一下。「我第一個想法是『那樣出去好嗎?該不該留下來給你一點支持』,然後,挺同情你的;再來覺得你們這一段也許沒什麼希望。」 我說話的時候,王淨連連吃了三個水餃,嘴巴嚼著東西,口齒不清說:「危險啊,理兒。你有破壞人家家庭的傾向。你同情第三者,潛意識是站在這一邊的。」 「這樣也能分析?早說你該改行去念心理分析。」 「第三者」是東方社會的代名詞。西方社會沒有「抓奸」這回事。不愛就是不愛了,雖然在上帝面前發過誓,但那婚姻證書沒有那麼神聖。 「我說了,不成,賺不了錢。」話鋒一轉,忽然填了一顆核子旦頭。「你跟你那個舒馬茲楊走在一起了對不對?別騙我,我看過好幾次,他送你回公寓。」 「算是吧。」我沒否認。 「你跟他怎麼湊上的?你老是一臉憔悴的模樣,好像被折磨得挺慘的樣子,怎麼突然冒出一個驚歎號?」 「我趁他酒醉意識不清時勾引他,他沒辦法。」我開玩笑。 其實我不是那麼有幽默感的人,一時心血來潮,聽起來也沒什麼說服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