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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黑潔明    


  眼看小姐就要跨出閨門,巧兒忙放下手中船圖,大驚小怪的叫道:「我的小姐呀,你該不會這樣就要見客吧?」

  水若回首,微側著面容,無辜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她上前將水吉拉到梳妝台前,扶著她的肩頭,指著銅鏡裡的人兒,「小姐呀,你至少得換件漂亮點的衣裳,梳個美麗點的髮髻,方能出去見客吧?」

  「巧兒。」水若喚著她的名,無力地笑說:「你說得好像城裡月香樓的花魁要見客呀。」

  「去!月香樓的花魁怎能和小姐比呢,我們水家的小姐隨便一個站出去,都要教那些鶯鶯燕燕立即黯然失色。」巧兒揚眉目信的說。

  水若聞言笑道:「你說的是二妹和三妹吧。」

  「唉,小姐,你是看多了幾位小姐的花容月貌,才會不知自己也生得似洛神下凡。不然你想為什麼每次我們上街總有許多公子直愣愣的瞪著你,而不瞪著我呢?」

  「有嗎?」水若眨眨眼,半點不覺平常有人瞪著自個兒瞧。

  「有啊——」巧兒無力的拉長了音。唉,她真是被這遲鈍的小姐打敗了。

  第三章

  「人都說瀟湘樓的蓮花露,貴在一杯芳香清冽醉美人,兩杯白頭老翁忘世間,三杯聞之已暈腔,飲下飄然似神仙。戰兄確是好酒量,一壇蓮花露已一滴未剩,卻見你越顯精神,這要告訴瀟湘樓的人,可要讓人噴噴稱奇了。」許子棋見戰不群眨眼間幹掉一罈酒,卻未有半點醉態,不覺訝異。

  戰不群咧嘴一笑,半點不客氣地接過許子棋開了封起過來的酒罈,邊為自己與他倒酒邊道:「許老弟,你也不差啊。未來來再來一杯!這蓮花露不愧是洞庭名酒,光是香味已讓人間之醉三分,真是難得難得難得啊!」

  「戰兄何來三難得?」許子棋奇問。

  一難得好燒酒,難得好兄弟啊!」他勾著許子棋的肩嘿笑著。

  這傢伙夠意思,出刀知力不能盡,飲酒不躁不焦不猴急,懂得留人一步退路,且行事頗有分寸。不錯不錯,這個朋友值得交。

  「還有一難得呢?」

  「這……」戰不群一愣,笑著搔搔下巴的黑鬍子。

  他方才會說三次,是取其順口。這第三個難得嘛二……

  他眼珠子在廳內轉啊轉,還未想出第三個難得,卻聽內廊傳來腳步聲,一回首,便見一白衣女子正抬起皓腕欲掀珠簾進門來,他急中生智便想隨便抓個湊數。雖然還未瞧清來者面容,但女子總愛聽甜話,讚了總是不會錯的,便笑道:「這第三呢,當然便是難得洞庭一美——」

  話還沒說完,白衣女子已掀開珠簾,現出柔美的容顏,戰不群心跳猛地一停,登時喉頭一梗,本出口的「人」字就被他給遺忘了。

  他兩眼發直,愣愣的瞧著她,剎那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見她蓮步輕移,婀娜多姿的走進門來,水漾眸、青黛眉,纖纖素手水袖圍,香氣如蘭教人醉,好個洞庭一美人兒——

  「許大哥。」水若行至桌邊,朝許子棋問候一聲。

  「大小姐,你身子好些否?」許子棋一招手,下人忙加了副碗筷。

  「托許大哥及戰爺的福,水若己好上許多。」水若輕言淺笑在桌邊坐下,眼角卻不覺偷瞄那一直僵站在圓桌那頭的漢子。他為何直盯著她瞧?

  「好些就好,方才戰兄還擔心大小姐身子仍不適呢。」許子棋轉頭欲幫兩位介紹,卻見戰不群仍望著大小姐發愣,他見怪不怪,早已習慣眾人初次見到水家小姐們的反應,是以只稍微提高了音量,喚道:「戰兄!」

  戰不群一震,終於回過神來,但一雙眼仍是不離水若秀容。白天時在街上她沾了一頭一身的麵粉和黃沙,他壓根沒瞧清她的模樣,未料她竟生得這般國色天香。

  「戰兄,這位是家師長女;大小姐,這位便是今午救你的戰爺。」許子棋笑笑的幫兩人介紹。

  「多謝戰爺出手相救。」水若輕啟芳唇道謝,直到此刻方故大方看向中午救了她的戰爺。白天出事時一團混亂,她並沒看清撞到她後又救了她的人究竟長啥模樣,只記得他留了一嘴大鬍子,現下仔細一瞧,卻還是只看見他那一把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大鬍子,連這戰爺究竟多大年歲都看不出來。再有的,便是他那毫不掩飾直愣愣瞧著她的炯炯黑瞳。

  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水若粉頰有些羞紅,不自在地輕垂螓首,直至此刻,她方信巧兒所言,真有人會直盯著她。

  「咳咳。」許子棋見戰不群還未完全回神,忙又咳了兩聲。

  知道自己失態,戰不群臉一紅,這才趕緊收攝心神。「咳!嗯,小姐也是因在下冒犯才會掉落圖卷,小姐不怪罪已是萬幸,怎敢當謝。」

  「戰爺客氣了。」水若輕聲回道,螓首仍是微垂著,教戰不群只看見她翩翩黑睫微微扇動了下。

  不知為何,他竟有股衝動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好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事實上,他發現他不想錯過她任何的神態和情緒。就在方才乍見她的瞬間,他見有提筆的衝動,想將她的模樣繪於紙上,而那已是十多年未曾發生過的事。

  他的筆,已有十多年未曾繪過丹青了……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穿透船舶隔板,跟著是中氣不足的咆哮——

  「混帳東西!咳……船圖不畫,你畫這些個廢物?

  咬咬……我讓老張教你拿——咳咳咳……教你拿筆就是本畫這些垃圾的嗎?咳咳……你這個不知長進的東西!」戰天揮舞著手中的丹青邊罵邊咳,最後兩手一斯,將手裡的丹青當著兒子的面全數撕成兩半,丟擲在地!

  年方十五的戰不群雙手緊握成拳,忿忿不平的瞪著老爹,生氣的吼回去,「是!在你眼中,只有這艘船才是主,船務以外的一切都是垃圾,我永遠是個不知長進的廢物!島上的人全都知道青姐才有能力繼承戰家,只有你這瞎了眼的死老頭看不清楚!我告訴你,我永遠不可能學會駛船!永遠不可能學會泅水!永遠不可能繼承你的位——」

  「啪」地一聲,另一記巴掌打掉了他剩下的話。

  戰不群被打得一時眼冒金星,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他用拳頭抹去嘴角的鮮血,突然轉身便走!

  「站住!」戰天怒喝,被兒子氣得直發抖。

  正在氣頭上的戰不群腳下不停,把老父的喝止當作耳邊風。

  戰天一拍桌案,雙目眺紅,火大地喝道:「咳咳……我叫你給我站住!」

  戰不群年少氣盛加之怨氣積壓已久,哪聽得進老父喝阻,仍是頭也不回的往艙門而去。

  戰天氣得一陣猛咳,怒道:「好!你走,走了就不要回來!」

  回答他的,是一記猛烈的甩門聲。

  月兒彎彎……

  天上掛著一弦月,水中相映一弦月。

  戰不群望著水中月,拉回心神。這裡名為鏡花水月齋,是水府客房。

  他已有許久沒想起那爭執的一夜,就是在那一夜,他憤而離家,從此沒再回去過。他一直以為,那死老頭再活個十幾二十年沒有問題,誰曉得兩個月後,老頭就病逝了,他這個不孝子卻在十多年後才輾轉得知。

  當年是意氣用事,未料那一夜卻是兩父子的最後一面,每每憶起,便教他心生愧疚,但心底卻知,若事情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憤而離家的。

  可笑的是,當初他為的是幾幅隨意書畫的丹青,但打離家後,他卻為了忙著打打殺殺、忙著填飽肚子,從此沒再提筆作畫。

  今晚,是十多年來的第一次,他第一次想再將看到的繪出。稍早見到水家大小姐的震撼仍在心中凝聚不散,右手筋骨不覺發癢,蠢蠢欲動。

  他想繪出她出水笑容般的容顏,想繪出她清麗嬌羞的神態……不是見色心喜,純粹只是欣賞她如天仙下凡般的容姿,想將她不沾一塵的溫婉仙氣躍然於素白宣紙之上。

  戰不群咧嘴嗤笑一聲。只怕方纔他太過唐突佳人,早把人家姑娘給嚇壞了。瞧她整晚垂首,非到不必要絕不答話,搞不好那水家大小姐還以為他是什麼不肖的登徒子哩。

  「唉,還是算了,調查的事未了,此刻不宜多生枝節。」

  戰不群雖是這樣想,但看著自己攤開的大掌,他還是不由得笑了兩聲。沒想到經過這些年,他竟還會想重抬畫筆,真是想不到啊……

  翌日,許子棋為盡地主之誼,前來邀戰不群乘畫舫遊湖。

  戰不群一聽又要搭船,一張臉差點沒綠掉,趕緊苦笑婉拒,「許兄,不瞞你說,我這幾日乘船,已受夠了水上波濤,短期內實不想再登船樓。」

  許子棋聞言便改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倆策馬至瀟湘樓觀景也是一樣的。瀟湘樓樓高三層,能遠眺洞庭山水,觀覽大半湖光山色。再者游湘樓不只蓮花露出名,那兒的大廚還擅煮活魚三吃、鱉魚湯,既鮮味美又可補身,來至洞庭不吃上一吃實在可惜。戰兄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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