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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玉潔    


  若非魚鉤正好鉤著了貼頸的領子,他又正好具有能夠「以線引脈」的精湛醫技,感得此人尚存——息而出手相救的話,保證不用一時半刻,她就會成為一具名副其實的溺水屍!將氣息微弱的白衣女子打橫抱起,快步渡河,杜冥生些許訝異,橫躺在雙臂上的身軀竟骨感如此,一身的重量似乎還不比她身上浸了水的衣裳重。

  回到河邊那間自己搭建的木屋,他替病患除下身上的濕衣服和多餘物品,幫她拭乾身子,換上一件他的長袍。隨後,開始為她診斷。

  攤開一本慣用的醫療手札,杜冥生一手執筆,一面望其色、切其脈,並將所獲詳載入冊。診療告一段落,札記亦已書畢。

  仔細閱過這洋洋灑灑十來頁的記述,男子俊臉淡然—頤。

  「嗯……難,真難。」她身上的痛殃繁雜,且盤根錯節,簡直是先天不良又後天失調的產物,一看就知道是個從小把湯藥當開水喝的藥罐子,教一般大夫避之唯恐不及的大麻煩!然,對他,可不同。

  望向床上不省人事的人兒,他長指輕滑過她尖瘦的下巴。

  「唉,咱們有緣呢。你在最困難的時候遇上我,而我在最無聊的叫候遇上你,咱們真是……有緣。」他淺笑,喃喃低道:「可憐的你,苦撐著活到現在,一定覺得人生乏味透了吧?等著瞧,很快的,你就會有不同於以往的人生了…我會醫好你的。」

  這是他的親口保證。一抹志在必得的得意微笑,在俊容間輕輕泛開,躍躍欲試的興奮,迫不及待地沸騰了體內血液。

  呵呵,她那一身亂七八糟的痛根,對一名醫者或許是莫大挑戰,對他,卻是種至上的樂趣哪!接下來近一旨的時間,日復一日,杜冥生忙著調藥、熬藥、餵藥、診脈、觀察……直到有日早晨,聽到床帳裡發出使勁呼吸、用力咳嗽的聲響,他知道,她醒了。

  「你肺部嗆傷了,呼吸最好別那麼粗放急促。」他先給個中肯的建議。

  「誰?」帳內的人兒震驚萬分。

  杜冥生拎高了綢帳,用掛勾掛好,垂首與她四目交接。

  這妮子的臉……好瘦小,像顆因為下錯土壤、施錯肥而沒發好的可憐瓜子。

  看看你,你爹娘是怎麼生養的?他攏近一雙濃眉。

  一雙看似單純無辜的大眼,半掩在微微眨動的濃睫之下;挺直的俏鼻,一對形美、卻不夠紅潤的淡雪唇片,配以二張過於削瘦的瓜子臉蛋……說得上是個美人胚子,可惜不合他的胃口。而她的錯愕,以及普天下女子第一眼看到他時都會有的必然反應,則盡寫在那對霧濛濛的眸湖中。

  她有點慌,「你、你是……」

  「你在河裡漂浮,碰巧讓我『釣』上岸,把你的小命救回來了。現在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我好通知你的家人。」

  「我……我是……咦?」語調愈來愈遲疑,眸光,也更迷濛了。

  陡然間,女孩兒瘦削的臉蛋慘白,瞠得大大的眼睛透出一絲惶恐。

  「怎麼了?」

  「我……」她睇著他,震駭的淚水在眼眶打轉,「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我忘了自己是誰……」

  「什麼?」他跟著一愣。

  她失憶了?「我、我對自己,一點記憶也沒有……」家住何處、父母、甚至自己姓名,全都像是撕碎後被風吹散的紙片兒般,半點不留!見她一臉慌亂,杜冥生平靜地一轉頭,從斗櫃取來了幾件物品,擺到她面前。

  「瞅瞅這些,認不認得?」

  一套破損、染了髒污的素色旗服,一副款式簡單的珍珠耳飾,與

  塊鮮紅色的玉珮,皆為女孩兒獲救那天,身上所穿戴的衣物。

  然而她看了,卻是搖頭再搖頭,眼神縹緲,似乎印象全無。「那些是……我的嗎?」

  她愈想愈沒著落,愈找不到線索她便愈加驚慌。

  「為什麼?我怎麼會想不出關於自己的事呢?」心急的眼淚大顆人顆落,她焦躁地握起粉拳敲捶自己的腦袋,嘗試敲出點東西。「想起來,快想起來呀……」

  「夠了!」大掌制住一雙纖瘦的玉腕,阻止她自戕的愚蠢行徑。

  「你只是落水,頭部受了點傷,導致失卻記憶,待復原時機一到,你便會想起來的。現在重要的是先把身體養好,其餘就順其自然吧!」

  一如他所推算,她今天醒過來了;但亦如他所擔憂,頭上幾處撞傷,果然對她的小腦袋瓜產生了不良影響。現在失去記憶的她,宛似一隻迷途受傷的痛鴿子,無法振翅,也尋不著回家的路。

  「可是……」微揪著兩道細彎眉,女孩兒溢出了楚楚可憐的淚花。

  宛如漂浮在茫茫大海中,連根讓她勉強暫泊的蘆葦草都看不見,教無依無靠的她,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她的無助,杜冥生也明瞭。

  若撒手不管,任這小病鴿出去跌跌撞撞,肯定也活不了多久,那數日以來,在她身上紮下的針、餵進的珍貴丹藥和致力導通的經穴脈絡,豈不白費?他平日雖冷情,不輕易出手相救,但看見的,他就無法放任在他面前死去。他會治好她,而她身體完全康健之時,她的腦子也應已痊癒,能喚回那一丁點記憶了吧?即便仍想不起,也不要緊。

  看這素白衣裳,是京城正流行的旗服,樣式雖不華麗繁複,但質料可是上等純絲;珍珠耳環的成色、光澤皆屬上乘,所值不菲;尤其那塊足足巴掌大、鮮紅如血的玉珮,更是珍稀罕見,價值連城!她不凡的出身,不難推理。這麼一個權貴人家的千金落水,她的家人必定傾力打撈探救,想來不用太久,就會尋至此地。

  「放心吧,只要沿著這條河而下,你的家人遲早會找來,接你回去的。在那之前,你只管先住下來,由我照料。」誰教當初自己多事,現在只好擔起這份責任。

  女孩兒的眼神茫然了。

  要她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跟這個陌生的男子共處一屋簷下?「這——」正常人該有的猶疑,她可沒遺失。

  杜冥生光澤盈潤的美唇,不屑一撇。

  「收起你的懷疑!如果我心懷不軌,也用不著等到你醒,還跟你廢話一堆了。所以你給我安心待下,別多想了。」之前趁著換衣之便,這妮子全身上下早給他看遍了。

  她身形太纖瘦、臉形太尖削,胸脯不豐挺、屁股不圓翹,沒有腰身,四肢皮包骨……所有女人該有的線條,在她身上找不出半點。既無讓他想人非非的條件,又憑什麼陷他人罪?「還有,眼下你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可總要有個稱呼,我先幫你取個名兒吧…,」他沉吟了一下,「芸芸眾生,爾為其一,就叫『芸生』好了,以後你我兄妹相稱,免人多說是非。」

  雖不知她年歲多大,可瘦小如她,看來像個發育不良的孩子,當兄妹是最恰如其分。「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是……」

  「姓杜,字冥生,『幽冥、生死』的冥生。」她頷首,嚅嚅地道謝,「謝謝你救了我,還收留我……這份恩德,我沒齒難忘。」

  於是,河邊這人煙杳至的小屋裡,多了一個女子;杜冥生的生活裡,多了一個芸生。要說起杜冥生的居處,大抵沒有比「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更佳的形容詞了。這坐南朝北、長形見方的屋子裡的擺設,簡單得一進門,即可一目瞭然。

  一張木桌、一條長凳置於中央;一方別緻的書櫃,與一排抽屜特多的斗櫃,分別貼靠著西、北兩面牆,也各自銜倚著張掛了雪白綢幔的床榻;一面兩摺屏風,巧妙地將擺有大澡桶的那個角落,隔成了一個小澡間。

  窗明几淨,舉目所及皆是一塵不染。

  微動的白紗,屏風上的潑墨山水畫,和安放在斗櫃上的古箏,都使這原本平凡無奇的小屋,變得格外的雅致不俗。而屋外,前有清涼流水,柳林如煙;後傍巍峨青岫,修竹挺立。

  矮竹籬芭圍成的小院落裡,有著幾株桃杏紅粉,和一組渾然天成的石桌、石凳,幾座簡單約三層架上,鋪放著幾樣待風乾的藥材。

  放眼環顧,水色山光,一派蒼翠,更有引人之虛。原屬於單身男子的小屋陳設,並未因另一人的加入而有絲毫變動。

  因為不確定芸生的家人何時會來尋她,是以杜冥生沒有為她添置任何器具的打算,過渡時期,勉強湊合就好。頂多只是花點錢,請城裡的婦女幫著打點幾套姑娘衣裳,雖然尺寸不合、花色老套,可他管不了那麼多,能穿最重要。日子是困難的,也有些不可避免的親暱碰觸。

  屋裡僅有一張桌、一條凳,所以他們得並肩而坐,同桌共食。他總是粗聲命令:「不准挑食!」然後把她挑出來的萊又夾回她碗內,看地噘著嘴,用一種痛苦又好笑的表情吃下去。床,就那麼一張,所以他們必須同榻而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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