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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蘇殊    


  楊素靜靜地聽著,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三歲時,三娘生了一個女兒,從出生起,就長得特別好看,於是大家都特別寵她,關懷得無微不至。我記得我六歲那年,過年了,我經過三娘院子時,看見稀兒被丫頭們圍著在試新衣服,一件又一件,什麼顏色都有,每件都好好看。然後我跑去問我娘,為什麼我沒有新衣服?娘哭了起來,抱著我說:「傾兒呀,有的錯一經犯下,就等於害了你一生:不但害了你,還連帶著害了你的孩子……」她說那話時臉上的表情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從那天起,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因為母親的錯誤而變得很不光彩,可是我不怨我娘,畢競,人的一生,誰沒錯過?不過,也是從那天起,我暗暗發誓,我要奪回屬於我應得的東西!畢竟,我才是裴家堡的大小姐!」

  裴傾淡淡一笑,陷入往事的沉思中,沒有注意到楊素看她的目光變得更複雜深邃了——似是憐憫,又似悔恨。

  「除了武功外,其他的任何事物我都能學得又好又快。十三歲的時候,我故意用了點手段讓父親見識到了我的聰明,然後他就經常把我帶在身邊,幫著處理堡內的一些事務。十六歲的時候,父親死了,裴家堡雖然名義上是三娘主事,但真正的大權其實是落到了我的手上。可能是因為長期以來對我的愧疚,因此他們都似乎有點怕我,我說的話,他們一般都會同意。我當時很高興,覺得自己總算是出人頭地了,可有一天,我在堡裡蹓達時,發現大家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就算碰見了幾個,也都是行色匆匆,好像很憂慮。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裴稀生病了,大家都是為了她的病情而擔心,全跑去看她了……我知道後,心裡覺得很酸澀,不過我告訴自己也許一切還沒那麼絕望。於是過了幾天,我也對外宣佈說我病了,然後便躺在自己的屋子裡,想看看,到底有幾個人會來看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除了服侍我的丫頭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踏進我的房間。到得第三天,我終於想明白了——我不是裴稀,我病了,不會有多少人真正在意。於是我又打起精神,走出去,繼續處理堡內的一些事物。從那件事後,我就知道自己在堡內存在的意義,不管我表現得有多麼出色,為裴家做了多少事情,我都不會是他們最疼的孩子……呵呵,多可笑,一件錯事,居然就能誤了人一輩子,連帶著累到下一代……我娘死的時候就只有我一個人在她身邊,爹知道她快死了,但是卻不肯來看她……我記得,那是冬天,梅花開得好艷……」裴傾說著說著,睫毛一順,眼淚又滴了下來,沿落到衣服上,被吸收掉。

  楊素也不說話,只是將烤好的山雞默默遞到了她面前。裴傾瞧了他一眼,接過山雞,緩緩道:「從此後,我最喜歡梅花。不知道依羅島上有沒有梅花。」

  「有的。」楊素終於開口,「我向夫人保證,一定會有的,在冬季裡,開得很艷很艷的梅花。」

  **  **  **

  清晨時分,天空中下起了鵝毛大雪。

  裴傾覺得自己很冷,手腳一片冰涼。她穿的本就不多,嫁衣,只求華貴精緻,不求溫暖,雖然楊素把他的披風給了她,可她還是覺得很冷。

  再這樣下去,我會凍死的。裴傾默默想著。

  楊素又撿了很多樹枝回來,把火生得更大了。

  裴傾挨著火堆,不停地搓著手呵氣。楊素邊生火邊不時地瞧瞧她,忽然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裴傾驚諤地抬起頭看他。

  楊素道:「天氣很冷,我學過武,當然沒什麼關係.可是夫人卻不同,夫人體質本就不好,再加上受傷,如果再這樣下去,可能挨不過三天!」

  裴傾淡淡地笑了一笑,道:「那就看老天的安排了。天命如果要我亡,就讓我在這凍死好了;天命如果還可憐我,就會讓人來救我。」

  楊素沉默片刻,忽地走過去伸手一把拉起了她,道:「我們走吧。」說著將她扶上了馬。

  裴傾驚呼了一聲,道:「幹什麼?去哪?」

  「隨便去哪都可以,反正不能再在此地待著了!」楊素頓了一頓,道:「我身上的藥已經用完了,夫人需要換新藥,必須得去城鎮裡了。」

  「可是,如果遇到無痕宮的人怎麼辦?」

  「總比在這等死好!」楊素此刻的語氣固執得像個任性的孩子。

  裴傾輕歎了口氣,道:「好,隨你。」

  二人合乘一騎剛走了不久,就看見一輛四輪馬車由遠而近,車旁還跟了一大群人。

  馬車馳到近處,車門打開,跳出一個藍衫少女,盈盈拜倒在地:「夫人,楊素大人,屬下救援來遲,還請恕罪!」

  裴傾回頭看了看楊素,楊京抿著唇,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車廂溫暖,甚至比上次那輛更華麗舒適。

  「夫人,請用膳。」藍衫侍女送上了珍饈,在裴傾面前跪下,呈上金絲盤就的龍鳳托盤,上面用白玉碗盛著八色素菜,四類葷菜,碗上鑲嵌著細碎的鑽石,轉動間光彩照人。

  與昨日火旁吃烤雞的情景比起來、真是有著天壤之別。

  裴傾拿著烏木長筷,心中卻不知是何感觸,吃了幾口,覺得興趣缺缺,便命人撤了下去。

  不多時,車門口就響起楊素清朗的聲音:「夫人,可以進來嗎?」

  裴傾心中一動,幾乎是立刻地,回答道:「請進。」

  冬的氣息隨著楊素黑色的身影一起襲進了溫暖如春的車廂內,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看厭了藍色,見到黑農時,競有種莫名的激動。那件黑披風,早上時,還披在自己身上呢……

  難道這幾個時辰來我一直在想他?裴傾低聲地問自己,臉不禁紅了。

  楊素微微一笑,道:「聽下人們說,夫人午膳吃得很少,可是菜看不合夫人口味?」此時的他,又恢復了一貫的斯文與溫情,臉上也有了笑容,不再像剛才那樣深沉與面無表情。

  裴傾搖了搖頭,將話題轉移開去:「不知道秋兒怎麼樣了。」

  「夫人——」楊素有點遲疑,「遍尋不著,只怕是……凶多吉少。夫人節哀。」

  裴傾嗯了一聲,不再言語。楊素站了一會兒,似乎也覺得無話可說,便一鞠躬,道:「如果沒別的事,素告退了。素就在車外,夫人有什麼需要,叫一聲便可。「

  裴傾抬起眼眸,看向楊素,楊素正好也在看她,但他的眼睛是漆黑色的,太過深邃,因此反而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他在想什麼呢?裴傾發現自己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於是只得輕點了下頭,應道:「嗯。」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緒呢?不應該,不應該啊——

  裴傾將腦袋侵到靠枕上,靠枕很軟,腦袋便陷了下去,她的心也彷彿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地淪陷。

  **  **  **

  船行五日,終於抵岸。

  當侍女扶她走出船艙來時,裴傾覺得自己連腳都是虛軟著的。

  暈,頭很暈。但是空氣,卻又是那麼清冷,令整個人的心神為之一震!

  「夫人,依羅島到了。」楊素微笑著,眼神溫柔。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尤其那對眼睛,靈氣四逸,彷彿天上的星星全都落入了其中……要命,為什麼一個男人會有這樣的一對眼睛?

  裴傾四下看過去,在岸邊看見了一塊巨石,上面刻著子個很大的字——「非人間」。

  裴傾想看得更仔細點,走了幾步,誰知雙腿一軟,整個人往前傾去,卻正好倒入了楊素的懷中。

  「夫人,可是暈船?你的臉色很蒼白……讓素扶你下船吧。」楊素動作輕柔,將她扶下了船。

  與其說扶,不如說抱,裴傾在陸地上立定時,臉己紅成了一片——他為什麼這樣對我?這種行為可以算得上放肆和大膽了!在依羅島上,他竟敢對少主的妻子如此?最奇怪的是,周圍的人明明看見了,為什麼卻好像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

  裴傾覺得自己越來越猜不透眼前的這個男子,一抬眸,又瞧見了巨石上的三個字——非人間。

  是啊,這是依羅島,離金陵城已經很遠很遠了……而一踏入此地,就代表著自己的身份,已經徹徹底底地不再是裴家堡的大小姐,而是依羅島的少夫人了……

  孤獨……呵呵,孤獨……為什麼無論在裴家堡,還是依羅島,自己都是如此孤獨的一個人呢?

  裴傾回頭,看見了楊素關切的目光——而他,會不會是個可依靠的人呢?

  **  **  **

  夕陽漸漸落下去了,寒冷的氣息更濃。居然沒有想像中該有的熱烈迎接,只有四個家臣,據說是奉了少主之命來領新娘子去住處的。

  一路行去,夜色膜隴,屋宇剪出重重清影,依羅島的晚上,竟分外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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