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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頁 晨薔 因為事。情辦得相當順利,他說得眉飛色舞,而風荷幾乎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聽著。 他們到老宅後,亦寒先要擦洗一番,風荷在洋油爐上煮了一壺水,然後漫步走到天井裡。 那株梧桐樹上的葉子幾乎快要落盡了,只有幾片殘葉戀棲在枯萎的枝幹上。 風荷仰頭看去,那幾片已泛黃的殘葉在秋風中顫抖著,用細細的莖梗緊緊地攀住樹枝,彷彿生怕自己最終也會像別的葉兒那樣,被吹離了枝幹。 一陣秋風吹過,又有兩片殘葉飄落了下來。 多麼徒勞的努力啊,梧桐鎖不住濃秋! 風荷在心中感慨。她聽到身後的客廳裡有了響動,是亦寒已擦洗完了吧。 她也禁不住深秋的寒意,於是,抱著肩回到了溫暖的房間裡。 「又在欣賞那棵梧桐樹,是嗎?」 水已燒開,亦寒正在泡茶,見風荷進屋,笑著問。 風荷沒答話,接過亦寒遞給她的茶杯,抿了一口滾燙的濃茶。 她覺察到亦寒那灼熱的限光正凝注在她的臉上,剛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她就被亦寒拉到了懷中。 風荷一接觸到那令她心醉、難忘的熟悉的氣息,她心中的防線就崩潰了。 她那被關閉起來的軟弱、傷感、依戀,一下子全湧了出來。 她無力地靠在亦寒的胸前,閉上了眼睛。 她那纖巧的唇上,立即感到了亦寒那溫潤有力的吸吮。她心裡想,自己應該拒絕,應該站起身離開. 但是,她的雙腿不聽話,她沒有跑開,而是全身心地反應著,享受著這濃得他不開的柔情…… 終於,風荷輕輕地推開了亦寒,長長地吁了口氣。她自 己卻不知道,她的臉上已掛滿了淚痕。 「怎麼,風荷,你哭了?」亦寒慌亂而又心疼地問。 「不,沒什麼……」風荷忙用手絹擦了擦臉,然後勉強 裝出一個笑臉說:「餓了吧,我這兒有吃的。」 她打開隨身帶著的那個提包,拿出麵包和一大包牛肉 干。 「嗨,我還真餓了呢!」 亦寒拿過麵包,掰了一大塊就往嘴裡塞,又吃了幾塊牛 肉乾。 「味道真不錯!」 「哪裡比得上那次大阿姨給你帶來的午飯。我只能用這個來為你接風……」風荷傷感地說。 「我非常滿意!」 亦寒吃得津津有味。但他突然停住了咀嚼: 「你怎麼不吃?」 「我一點兒也不餓,你吃吧。」 「風荷,這二十天你瘦了。幫個忙,以後每頓多吃點,趕快讓自己胖起來,好嗎?」亦寒憐惜地說。 風荷淚眼迷離,低下頭去。 亦穿放下了麵包。第一陣興奮衝動過去以後,他終於覺察出,今天風荷的情緒有點不對頭。 她那平素閃爍著活力與智慧的目光,今天是那麼沒有神采,而且總在躲避著他。平素經常盈溢在她臉上的熱情、聰敏的微笑,今天也始終未見,相反卻明顯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憂鬱和傷感。 「風荷,找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你好像有點兒不高興。」 荷風仍低著頭,雙手使勁地絞纏著那塊繡花的絹帕。 「是不是你的身體……」 「不,我的病已經好了,」風荷說,但是神情中毫無因為瘤疾痊癒而應有的愉快。 「是你的父母,還是哥哥……」 「別瞎猜了,亦寒,他們都好。」 風荷抬起頭來,但是她的目光仍然不想正視亦寒,半側過臉,她幽幽地說: 「亦寒,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們倆不能在一起,你……」 「你在說什麼?」 亦寒霍地從沙發上跳起,隔著茶几,一把捏住了風荷的手臂,捏得是那麼緊,那麼重,風荷疼得眼淚馬上流了出來。 「亦寒,你弄疼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天哪,我怎麼……」亦寒忙撒開手,「但是,你為什麼會想到這樣的事?你快告訴我呀!」 亦寒的剛毅、沉穩、成熟,一瞬間消失淨盡。他如今就像個被人突然打了一悶棍的大男孩,額上冷汗涔涔,雙手緊張地握著拳頭,兩眼慌亂地、不知所措地在向風荷求救。 風荷那要命的脆弱又佔了上風,她怎麼忍心看到亦寒的這副模樣! 她忙從沙發上站起,走到亦寒身旁,用自己的手絹擦去亦寒額上的汗,嘴裡不住地解釋道: 「哦,我是隨口瞎說的,你又何必當真。看你,緊張成這樣……」 「是被你嚇的麼!」亦寒索性任性地噘起嘴說,「再不准你說這種話了!」 「好……我……不再說了。」 「你剛才為什麼會有那麼古怪的念頭?」亦寒還要固執地追問。 「我,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彭醫生沒有把你介紹到我家,如果那天我哥哥沒有犯病,我們倆也許就不會走到一起來了……」 「這種假設沒有意義!事實是我們已經走到了一起,並且,我已經愛上了你!」 亦寒把風荷緊緊摟住,彷彿生怕她會離開似的。 他的下巴緊貼在風荷那柔滑的黑髮上,呻吟般地說: 「風荷,風荷,你可知道,我是怎樣在愛你?那是超越了我自己生命的愛!如果上帝要我在愛你和自己的生命中選擇一個的話,那我將毫不遲疑地拋棄我的生命!」 夏亦寒回到家中。把小衣箱撂在客堂,就直奔媽媽的臥室。 在樓下,給他開門的菊仙說,自他走後,文玉身體一直不好。前些天吃了中藥,稍有好轉。但不知怎麼搞的,這兩天反而更不行了,茶飯不思,夜夜失眠。 「我正急得沒法想呢!阿彌陀佛,你回家就好了。」菊仙連聲念佛。 推開媽媽的房門,亦寒不由得愣在那兒。 前後二十天功夫,媽媽的變化竟如此之大!瘦弱且不說,本來一頭烏黑的頭髮,競夾雜了縷縷白絲,那白皙的臉上也突然平添了不少皺紋,彷彿一下衰老了十年! 看到兒子,文玉第一個衝動是趕快掙扎起床,撲過去抱住自己的寶貝。但她馬上就畏縮了,畏縮得想躲進被子裡,不讓兒子見到自己。 這個驕傲的、已頗有名望的兒子,不應該有自己這樣的母親! 當然,這些都是文玉頭腦中的想法而已。事實上,她還是靠坐在床上,一動未動,只用那雙充滿了複雜情感的眼睛,緊緊盯住亦寒的臉。 亦寒已坐到床沿邊,焦慮地審視著母親的面色,伸手摸摸她的脈搏。 「媽,我才走了二十天,你怎麼會病成這樣子?」 「別擔心,孩子,媽媽沒什麼,」文玉安慰著兒子, 「你吃飯了嗎?是直接從火車站口來的吧?」 「不,媽媽,風荷來接我,我們在外面,已吃過東西了。」 這些天來,文玉的心就像天天挨刀割似的,早已鮮血淋漓。這時,聽兒子提風荷,她那永不會癒合的創口,又在流血了。 但是,也就在這一剎那,幾天以來困擾著她,不知如何去解開的難題,竟突然有了答案。看著兒子那年輕的、充滿希望的臉,她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孩子,你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一定累壞了。快去洗洗休息吧,」她抓過亦寒的手,捏在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掌中,「過兩天,等你休息好了,把風荷叫來,媽媽要……和你們說點事。」 亦寒隨意地點點頭,他並未深想媽媽將會對他們說什麼,總不過是詢問他們準備何時訂婚結婚之類吧。 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媽媽的身體上。他很內疚,早知媽媽會病成這樣,他無論如何不該離家去廣州的。 「媽,明天你就到我們醫院去,住院好好檢查一下。」 「不用,亦寒。你回家,我就感到好多了。」 的確如此,當文玉決定了自己如何做以後,心裡反而平靜了,精神也有所好轉。她甚至感到有點餓了,想喝碗稀粥。 第十章 沒有想到離開醫院不過二十天,就積壓下那麼多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亦寒就去了醫院。並且馬上陷入了諸多事務的包圍之中。他一陣左右開弓,口講指劃,到下班時分,才總算理出些頭緒來。這一天,忙得他團團轉。 本來他今天堅決要帶母親來醫院檢查,但拗不過,母親就是不肯。文玉一口咬定,自己沒病,只不過身體有點弱而已。 亦寒一到家,她精神果然好多了。今天早上,離開躺了十多天的病床,比亦寒起得還早,而且顯得並不勉強、費力。 亦寒無奈,只得讓步,說先觀察兩天,如果還是不好,就由不得她,一定要去醫院了。 在醫院裡,他在百忙中都耐不住想給風荷掛電話。哪怕能聽聽她的聲音,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也好。 昨天分手時,風荷的神情令他不安…… 當他幫風荷披上斗篷,準備離開老宅時,風荷站在天井裡,久久地凝視著那棵梧桐,喃喃說: 「哦,又掉了幾片葉子,黃葉無風自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