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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晨薔 船艙裡放著優美的樂曲,艙裡和甲板上都有靠背椅,人們三三兩兩,或坐或站,邊吃邊交談。 亦寒領著風荷,隨意揀了一些食物,就走出船艙,登上了頂層甲板,找到了這塊安靜的小天地。在船尾左側一個角落,他們在屬於自己的樂園裡賞月、暢談。 半晌,風荷閃著驚喜的眼光問亦寒: 「我們真的到了天堂,是嗎?」 星光閃亮在她的眼睛裡,給她的臉平添上一種特有的奇異的光彩,使她比平日更嬌美可人。 亦寒俯身捏著風荷的手,把它緊壓在自己胸前,溫柔地說:「你就是我的天堂!」 「我從來都沒敢想像能有這麼一個美妙的夜晚,」風荷微瞇起眼睛,陶醉地說,「從前,我覺得最愉快的中秋節就是端一條小板凳,坐在湖塘旁,面前的小桌上放著月餅、菱角、蓮蓬,聽著周圍的蛙鳴,伴著湖塘裡荷花、水柳的清香,仔細看看,月亮裡除了嫦娥外,究竟有沒有別人與她作伴……」 「這是水鄉的情境,可惜你生活在城市裡,」亦寒笑著說。 「是啊,我也奇怪。按理說我從來沒離開過上海,可不知為什麼,這一切景象對我來說卻是那麼真切,彷彿親身經歷過似的。」 「也許是做夢吧.小姑娘總愛做粉紅色的美夢。」亦寒打趣道。 江面上微鳳拂過,吹亂了風荷的長髮,亦寒用手指輕輕地幫她梳理著。 「如果說,這種真切的感覺是夢,那麼,我的夢可並不都是粉紅色的……」 風荷突然住口,半晌,才抬起頭,凝目諦視著亦寒,幽幽地說: 「我想,這就是一種病態吧。」 亦寒把自己身後的一張靠椅拉近,坐了下來。他的膝蓋幾乎已抵到了風荷的膝蓋,捏住風荷的雙手放在自己膝上,他小心翼翼地問: 「風荷,告訴我,你犯病時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風荷深吸了一口氣,仰面看著月亮。月亮還是那麼光燦照人,可她的臉上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一剎那間,亦寒有些後悔:也許今天不該去觸動這個話題,本來這是個多麼美好的夜晚! 可是,風荷已輕輕地在訴說了: 「亦寒,這些天來.我反反覆覆地尋思,究竟怎麼能說清楚我的病。我說出來你可不要笑話銷。我有兩副眼睛,一副和別人一樣,長在臉上.看著周圍的一切。還有另一副,長在我的腦子裡,看到的儘是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當我腦子裡那副眼睛活動起來時,我就會看到一些可怕的東西。聽到一些可怕的聲音,這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要犯病了。」 「那麼,你腦子裡的那副眼睛,經常看到的是些什麼呢?」 「有一些,比如說水鄉的中秋節之類,就像是美好的回憶,我能記得很清楚。但是,絕大部分,特別是一些恐怖的情景,我就記不清了,」風荷撫著自己的額頭,又說:「我也不明白,是犯過病後它們馬上就無影無蹤了呢,還是即使在犯病時,也根本沒看清楚過。反正只留下模模糊糊的印象。可怕的叫聲,呲牙裂嘴的惡鬼,鮮血,斷崖峭壁,陰森森的黑房於……令我毛骨悚然……」 風荷的眼神是那麼痛苦、迷們,她拚命地搖著頭,彷彿想把那些可怕的印象從腦中甩出去。 亦寒忍不住捧起風荷的面頰.在她的額上輕輕地吻著,說: 「親愛的,那就不要去想了。」 雖然明知為了治癒風荷的病,必須徹底瞭解她的症狀,挖掘到病根,但亦寒實在不忍心過於急迫地去觸及她心中的傷痕。今天,她已經談得夠多的了。他說: 「讓我們說點別的,高興的事,好嗎?」 「不,讓我說完,你也應該知道一切。」風荷慘慘地、但卻勇敢地說:「我腦子裡的這副眼睛,有時會變成兩個巨大無比、深不可測的黑洞。洞蓋一開,裡面會冒出各種奇怪 的聲音和形象,就像妖魔一樣,拚命想把我拖進那洞中去。 我知道,那是地獄,是牢籠,進去了,我也會變成怪東西, 我就不再是我了。我拚命在洞口掙扎。但有時抵抗不過它們, 還是掉了進去。於是,我就迷失了自己。這時的我,靈魂被 黑洞禁錮了,只剩下一副空的軀殼,什麼都只能聽憑黑洞中 妖魔的支配,去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做的事,跑到自己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的地方……直到靈魂被釋放,又回到我 的體內……」 艱難地說出了這番話,風荷精疲力竭,癱倒在亦寒的懷裡。她緊緊地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一般。 亦寒緊擁著她,默默無語。 他心裡感動地想:一個如此纖弱的女孩,經受著如此的精神折磨,而能夠孤軍奮戰.時時和那種可怕而強大的魔力抗爭,這需要多麼頑強的忍耐力和堅韌的毅力! 她今天的陳述,又是多麼精確而生動!如果不是一個心理素質極好,頭腦極端聰慧明晰的人,如果沒有經過深刻的反覆的思考過濾和提煉,是不可能對自己靈魂的經歷作出如此深入而確切的剖析的。 風荷,我一定要幫助你,我一定要驅散籠罩在你腦中的這片迷霧!科學的力量是無限的,愛的力量是無限的!請相信我吧! 亦寒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風荷稍稍扭動了一下,掙脫他的懷抱,她走到船舷旁,靠著欄杆,俯視著緩緩向後流去的江水。 亦寒走到她身旁.伸手幫她掠一掠披肩長髮,他感到風荷雙肩抽動,身子在微微顫村。 他脫下西裝外套,輕輕技在她肩上,喚道: 「風荷……」 風荷抬起頭來,月光下,清晰地看到她頰上珠淚漣漣。 「風荷,為什麼傷心?」亦寒關切地問。 「呵,不,我是因為高興,」風荷噙淚而笑道.「亦寒,我的心裡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舒坦過。今天,終於把這一切都說出來了,心裡多輕鬆呵!」 她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亦寒的面頰,又說:「別那麼板著臉,我說的是真話。在家裡,爸、媽,哥哥都愛我,但他們從來不提我的病。這是我們家的禁區,人人都躲著它。我的病成了全家人的負擔,一個沉重得幾乎無法承受的負擔。」 風荷把臉緊貼在亦寒的胸前,雙手摟著他的腰,動情地說: 「亦寒,我謝謝你。是你,幫我分擔了心頭的重負!是你給了我希望!」 雖然隔著衣衫,但是他們都能感到對方的心溫暖著自己的心。 他們誰都不想動,只企盼著時光能永遠停駐在這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風荷抬起頭來,亦寒看到一層淡淡的憂愁蒙在她的臉頰上。 「怎麼啦,風荷?」 「亦寒,我有點害怕。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你會不會……終於有一天討厭起我,鄙視起我這個精神病人?」 「風荷,如果我討厭疾病,鄙視病人.怎麼能當個醫生?何況你只不過有些心理和精神上的障礙,並不是什麼嚴重的精神病。」 亦寒說著又鄭重其事地吻了吻風荷: 「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愛人。我不只愛你漂亮的容貌,聰慧的氣質,優雅的風度,傑出的藝術天賦,我愛的是你整個的人。」 「連我的病,你也照單全收,對嗎?」風荷輕倩地笑了。 皮鞋踏在甲板上的橐橐聲,使這對緊緊相擁的戀人,不情願地分開了。 柳士傑來到他們面前。 「原來你們躲在這兒,讓大家好找!」他說,又故作姿態地對亦寒略一點頭,「亦寒,能允許我請葉小姐跳支舞嗎?」 亦寒和風荷這才發現,下面的船艙裡正在放著歡快的華爾茲舞曲,阿波羅號遊艇的舞會已經進入了高潮。 夏亦寒回到家中時,已是深夜。 他輕輕地用鑰匙打開大門,又悄沒聲地上樓來到自己房中,不想驚動任何人。 打開檯燈,他一眼就看到桌上有張字條,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我不會甘心!她只用幾個月,難道就能把我們之間十五年培養起來的一切,都毀滅嗎?」 就是不看筆跡,亦寒也能猜到這是繡蓮寫的,何況繡蓮也根本沒想掩飾自己的字體。 亦寒煩躁地把字條往抽屜裡一塞.眉頭紮結,仰躺到床上。 第二天,夏亦寒特意等著繡蓮一起出門。 汽車開動後,亦寒心平氣和地說: 「繡蓮,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你是想談你、我和葉風荷三個人的事嗎?」繡蓮胸有成竹地說,「我告訴你,現在我不想聽。等我認為有必要談的時候,會通知你的。」 還讓亦寒說什麼呢?於是他不再作聲,一路沉默直到醫院。 臨跨出汽車時,繡蓮公事公辦地說: 「夏院長,今天上午你要帶我們實習醫生臨床會診,別忘了。還有,」她的聲音一下就變得柔和起來,「玉姑說,今晚是中秋,文良舅舅也來,一家人吃團圓飯,讓我們倆都早點兒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