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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岳盈    


  寧願從此封閉住自己的心,但不表示他不會對嫣兒好,母親臨終前的囑託言猶在耳。

  「天行……」乾瘦如枯枝的手緊緊握住他,誰想得到不久前仍豐腴美麗的柔荑,會被病魔奪去所有潤澤的生命力。「答應我要好好對待嫣然,不要負她。」

  母親眸中的熱芒是星體墜向人間燃起的璀璨,儘管光芒萬丈,卻只有剎那的光亮。他看向熱源中心,期盼的熾焰在她的意志力支撐下,如在風中搖曳的燭心燒得高高的。

  她是傾剩餘的生命力量,期望他為她圓一個夢,完成崇高偉大的理想。天行在她瞳眸深處,得到這樣的領悟,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讓她快樂,讓她幸福,不要令她傷心。」母親繼續懇求著,「我答應過你妮姨,同時也對自己這樣許諾……這世間至少要有一個女人得到幸福,得到丈夫完整的愛。嫣然……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注定要歡樂一生,不該有悲傷……」

  一口氣卡在她喉中,她直喘著,天行為她順氣,過了一會見她對他綻出疲軟的笑容。

  「天行,吾兒。不要許下你做不到的誓言,永遠不要讓嫣然對你失望。答應娘,你會照顧她一生一世,讓她終生安逸,讓她快樂……」

  兒子緊閉著唇不言語的表情,令柳芳蘭急了起來,她咬緊牙根忍住折磨病弱體軀的疼痛,緊握兒子的手,睜圓眼要他許諾。

  「天行,娘從沒求過你……」

  「娘……」天行吞下喉頭哽咽,他只想要母親康復,為什麼她就是不懂呢?為什麼她一心只惦記著嫣然,不想想自己的狀況?娘,孩兒需要您啊,求求您不要拋下孩兒。

  「答應娘……」眸中的熱源冷下來,曾有的璀璨也漸轉黯淡,無力的氣息入少出多。

  「娘。」

  「不答應,娘死不瞑目。」

  「我不讓娘死。」

  「答應吧,娘便可以歇息,至少挨到你爹回來。」

  「娘……」搖曳如燈花的虛弱笑容,啃蝕著十六歲少年的心。想要不答應,又拒絕不了娘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請求,但又怕答應了,娘便不肯再堅持下去了。

  「天行……」眼光更加黯淡,柳芳蘭陷入絕望中,她捉緊兒子的手,想要將意念表達得更清楚。「嫣然的開朗將為你點燃生命之光,娘不會看錯的,你對嫣然一分好,她會十倍、百倍還你。天行,不要負嫣然,不要傷她的心,給娘份希望,相信這世間還是有專情的男子……」

  這才是娘真正想要的吧?

  天行反握住母親漸漸鬆弛的掌握,終於點頭承諾。

  父親的多情令娘傷心,儘管他用情的對象是跟她情同姊妹的仙姨。不管情分有多深厚,共同擁有一個男人的心,對任何女人都是最殘酷的懲罰,仙姨儘管從未埋怨什麼,但那偶爾閃過她眸心的淒楚,就跟娘一般苦。

  看著父親緊摟娘的屍身低嚎過一天又一天,一旁的仙姨和他一樣無助,父親緊接下來的放浪形骸,更加打擊仙姨的心,藏在歡顏下的悲痛終於潰堤了。

  那夜他經過花園想去看如意,意外聽見濃密花蔭中隱約傳來的低泣,尋著杜鵑泣血般哀戚的哭聲找到聲音的主人,殘月輝映下,仙姨單薄的嬌軀縮在一株海棠下,以袖籠住臉埋在膝蓋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當時他的心都碎了,發誓過不再掉淚的眼眶灼熱生疼,不加思索地上前擁住仙姨,她僵了一下,紅腫朦朧的眼眸迎向他溫柔關懷的注視,抖動的嬌軀彷彿再也承受不住滿心的委屈和傷痛,逸出一聲悲泣,投入他懷中盡情揮灑傷心。

  嬌軟成熟的女性胴體,在他雄偉的男性體魄懷中,顯得柔弱可憐。排山倒海而來的柔情猛襲天行的心,卻只能咬緊牙根壓抑住那份渴望。

  懷中的人兒是他景仰愛慕、亦姊亦母的仙姨,他怎麼可以有這麼不道德的想法?他好羞愧,然脫韁而出的遐思不受控制地擴散,希望能帶她到天涯,希望就這樣擁著她、保護她,只要她能重新煥發出歡顏。

  可他什麼都不能做,僅能提供自己的胸懷溫暖她,任她的淚浸濕他衣襟。

  「仙姨,我會勸爹的。」處在變嗓階段的男聲以堅定的力量訴說著,低頭凝視仙姨倚在他肩上的澀重笑容,天行突然明白蓮心為何會那麼苦的道理。

  蓮呈給世人看的,是她最芳美、快樂的歡顏,將所有的痛苦、失意都藏在心扉間,難怪蓮心苦得令人難以下嚥。總在眾人面前展現歡顏的仙姨,就像蓮一般,所有的苦都往心裡藏,但是即使天性樂觀,也有負荷不住的時候,一旦苦澀滿溢出來,歡樂的面具再也藏不住悲傷。

  那夜送仙姨回房後,心疼和義憤驅使他衝進父親新歡的房內,將一盆冷水潑向醉醺醺的父親,硬拖著他到仙姨所住的院落,把仙姨的傷心和絕望,把母親的哀和怨,把他為人子的鄙夷和失望,一古腦地擲向父親,說得他爹啞口無言,羞慚地垂下頭,若不是仙姨出面,他還要訓父親到天明哩。

  經過那夜,父親重回到仙姨身邊,他已經失去一個愛侶,不能再失去仙姨。從失去母親的悲傷中振作起來的父親,摒退其他紅粉,一心守著仙姨,仙姨絕美的臉上再度有了歡顏,是純淨的百合花笑容,芳香甜蜜。

  那笑容真是美麗,像極了記憶中嫣然天真無憂的嬌顏,是他承諾母親要給她的幸福。

  只是他做得到嗎?

  太陽穴隱隱作疼,十三歲的嫣然,還有往昔令人忘憂的可愛歡顏嗎?

  他承認真心喜愛過兩歲的小嫣然,卻無法逼自己對長大的她敞開心扉。母親只求他承諾善待嫣然,給她幸福,並沒有明言表示要他非得娶她不可。如果他覺得自己無法帶給嫣然幸福,何不替她另覓佳偶,這也算完成對母親的承諾吧?

  心情虛浮起來,這念頭讓他羞慚,好像在逃避責任似的。但他不是啊,一切都是為嫣然好。然而不管他如何抉擇,首要條件是找到嫣然。他這次親下九江商談一筆生意,不就是為了要見嫣然嗎?

  可是嫣然到底在哪裡?

  第二章

  「少爺,少爺……」和風的聲音沉穩地喚了聲又一聲,君天行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他眼中有抹惱怒,不是針對手下,而是對他竟讓自己出神許久,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感到懊惱。

  為了掩飾心裡的尷尬,他隨口擲出急迫想知道的答案。

  「有宋嫣然的下落嗎?」

  和風不愧是和風,儘管覺得少主人失常,仍不動一絲聲色。顯然剛才他是在自言自語,少主人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眼也不眨地重複之前對少爺恍惚的心神如同馬耳東風的報告。

  「宋家有兩名閨女,都是正室所出,沒有叫嫣然的小姐。」

  「不可能。」天行擰緊眉,眼光凌厲地射向他。

  和風自然不認為君天行會搞錯這件事,早進一步做了調查。

  「據屬下向宋室宗親查探的結果,宋老爺的側室確曾誕下一名女嬰,但在宋老爺過世後,沒人知道她的下落。宋家現在的僕人,大都是宋老爺過世後,宋夫人招募進來的,他們都不清楚嫣然小姐的事。」

  天行胸房倏地緊縮,沒想到宋力鵬的正室心胸如此狹窄。嫣然只是個小女孩,難道她竟把嫣然趕出宋府?

  「宋志傑怎麼說?」

  宋志傑是宋力鵬的獨子,和風從宋家僕人處打聽不到宋嫣然的消息,機伶地拿做生意為幌子,攀交了宋志傑。

  「屬下向宋志傑旁敲側擊,又買通他身旁的小廝,發現宋志傑並不曉得這位同父異母妹妹的下落。宋老爺過世時,宋志傑忙著處理亡父喪事,以及家族產業,等他有空閒想起這位小妹時,發現嫣然小姐已被宋夫人送走。屬下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嫣然小姐確實不在宋府,現正朝嫣然小姐的母親妮夫人的娘家查詢。」

  天行沉默著,以眼光催促和風往下道。

  和風暗暗歎氣,他來九江不過半個月,打聽到的消息著實有限。

  「目前尚未有進一步的線索。僅知道妮夫人的父母原是宋家的佃農,宋家擁有九江府四分之一的田地,屬下正在清查中。」

  陰霾如烏雲籠罩般的黑眸投向濃密綠蔭枝椏間露出的一小方湛藍晴空。原以為嫣然在父母的寵愛下,定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沒想到宋伯父和妮姨在五年前便拋下她撒手而去。當年他十六歲,嫣然也才……八歲吧。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八歲女孩,如何在沒有保護的險惡世界裡求活。

  五年了,這五年來她是怎麼過的?好嗎?受委屈是免不了的吧?

  想到這裡,天行心如刀割。

  看出少主人陰鬱的心情,和風適時轉移話題。

  「宋家自宋老爺過世後,家勢直走下坡。宋志傑不像宋老爺那樣有做生意的手腕,尤其是對古物的鑒賞力,更不如亡父。幾項錯誤的投資,令通寶閣損失慘重。宋志傑打算讓出通寶閣,退出骨董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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