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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黑潔明    


  心一痛,她小手停在半空。

  他掩去眼中所有情緒,將陶碗塞到她手裡。

  「喝下去。」他說,然後離去,再一次的,留下她在屋裡。

  「你知道……」她在他臨出門前,開了口:「你不能每一次都從我身邊走開。」

  她知道他聽到了,但他沒有停下來。

  淚,滴落碗中,激起小小漣漪。

  一圈又一圈,交疊、擴散著……

  ***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陷泥沼,逃不開、走不掉……

  關於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關於那些愛恨交織的記憶,她全都無法應付。

  蜷縮在床角,她倦累的看著窗外天上的明月,只覺得在青龍堡的日子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雖然,實際上才過了幾天。

  不知道小宛和應龍究竟如何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還能操心這個,思及此,她無聲的苦笑起來。

  雲飄來一片,將月半掩。

  苦笑無疾而終,她伸手掩住發熱的眼。

  該死,她愛他,卻不曉得他是誰,天知道還有什麼比這更荒謬!

  她輕咬著下唇,忍住想哭的街動,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好像有些什麼不太對勁。

  好靜。

  屋外的蛙鳴蟲叫不知何時停了。

  她坐起身來,一種奇異的寂靜籠罩大地,跟著她聽到了他斥喝的聲音。

  「誰?」

  「是我。」

  「你帶他來這裡做什麼?」

  他的聲音裡有種壓抑的怒氣,她既好奇又擔心的推開門,屋外除了他之外,多了兩個男人,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已經擋在她的身前。

  「進去!」他冷著臉說。

  「可--」她沒來得及說完,他已經閃電般伸出了手,下一剎那,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他將昏迷的她接住,抱回屋裡,替她拉好床被後,才回身出去應付三更半夜上門的不速之客。

  她再醒過來時,發出嚇人的淒厲叫喊。

  「啊---」

  接二連三的畫面在眼前交錯。

  你和他們一樣無血無淚--

  「不、不是的--」她整個人彈起,面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

  「不、我沒有、沒有--」她劇烈的顫抖著,豆大的淚珠從失去焦距的眼眶滑落,「沒有--」

  高台、大刀、劊子手!

  陽光驚人的耀眼,他憤恨的瞳眸燃著地獄之火--

  「不要--」她嘶喊出聲,慌亂的爬起來就要街上前去,可是有人攔腰擋住了她,不讓她過去,她哭喊著掙扎,對著阻止她的人拳打腳踢,「不、別這樣對我--放開我、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炎兒!」一聲巨響在耳畔響起,敲碎血腥的畫面。

  她整個人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醒過來!」他爆出另一聲斥喝。

  餘下殘缺的畫面盡數散去,她眨了眨眼,看見他,那個粗暴無禮的男人,緊緊抓著她的雙臂搖晃著她,臉色蒼白的再度命令她清醒。

  她能感覺自己臉上仍有淚水滑落,他像鋼鐵般的鐵爪,抓得她雙臂疼痛不已,很痛,但她十分歡迎。

  瞬間,她知道自己人在小屋裡。

  啪!

  一記巴掌聲冷不防地響起,嚇得剛街進門的一男一女差點僵硬石化。

  被打的人臉色鐵青,屋子裡陷入詭異的沉寂。

  「永遠--」她憤恨的抹去臉上的淚,火冒三丈地警告著,「永遠不准你再把我弄昏過去!聽到沒有,不准再把我弄昏過去!」

  他怒瞪著她,額際青筋隱隱跳動。

  「爺……」有些擔心他的怒氣,他身後的大眼姑娘鼓起勇氣喊了一聲。

  「出去。」他頭也不回的冷聲下令。

  「可是……」大眼姑娘看看那看起來疲憊不已卻火氣十足的女子,不安的又開口。

  「走了。」她身旁始終沉默的男人打斷了她,冷靜地攬著她的腰將她帶出門去。

  「但是她……喂,你放手啦……」大眼姑娘在那男人懷中掙扎著,小臉不甘心的從他肩頭上露出,滿眼儘是憂心。

  「這裡沒有你的事。」對這女人好管閒事的個性有些無奈,他苦笑的隨手帶上門,將屋子留給那一對男女。

  少了兩個人,屋裡重新恢復寂靜。

  看著她不甘示弱的表情,他沒有錯過她一直沒停過的顫抖,雖然她很生氣,但她也同時很害怕。

  很怕,但不是怕他:她氣他,但並不怕他。

  瞭解到這點,他瞇了下眼。

  「你在怕什麼?」

  他能感覺到她渾身一緊,心跳加快。

  她調開視線,看著牆角,強裝漠然的說:「沒有。」

  「你在怕什麼?」他惱火地重問,不自覺加重了手勁,逼她重新看著自己。

  她因為疼痛而呻吟出聲,如他所願的看著他,「痛……」

  發現自己太過用力,他強迫自己鬆開箝住她雙臂的同時,注意到她含淚的眼裡有著血絲,眼窩也有著陰影;剎那間,他想起這幾天,他幾乎沒見過她睡,就連昨夜,他以為她睡著了,但她卻是醒著的。

  「你有多久沒睡了?」極力克制自己的怒氣,他沉聲問。

  她又是一僵,不自覺地垂下眼睫,緊抿著唇。

  他伸手抬起她的臉,她微微一側想閃開,卻沒有成功。

  透窗而進的陽光讓她無處躲藏,當他看清她憔悴的面容時,像是被人當胸踹了一腳;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吃不下、睡不好,卻沒料到她幾乎沒睡覺。

  「多久?」他大手捧著她的臉,以拇指撫著她眼窩的陰影,語音嘎啞。

  她氣一窒,久久才吐出一句:「忘了。」

  「為什麼?」

  她望著他,粉唇輕顫,久久才顫聲道:「我……不敢。」

  「為什麼?」他眼神幽暗,執意要知道。

  「可能是之前睡太多……」她試著自嘲,卻只是牽出一抹破碎的笑容,烏黑的瞳眸透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他知道那是謊話,他也曉得自己其實十分清楚她不敢睡的原因,甚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麼--

  他知道她的恐懼、曉得她的掙扎,她怕的,是他們的過往,她的記憶!

  驀然,昨夜白小宛的話在耳畔響起。

  她不記得了,對吧?你救了應龍,他可以喚醒軒轅魃所有的記憶。

  她的記憶。

  日復一日,他恨她不記得,也恨自己逼她回憶。

  他週而復始地因為她的失憶而憤怒,因為她的受難而痛苦:他既想要她記得,又無法忍受看著她受那些惡夢般的記憶所煎熬。

  惱怒和心疼充塞心胸,雜亂的情緒教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一再地矛盾掙扎著,然後,他乾脆逃避這個問題,刻意的不去想它,卻也沒有阻止她去回想,直到現在。

  他到底想要什麼?想她記起她的背叛?想她承受她應該承受的?

  看著眼前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炎兒,他苦澀的發現,自己將她逼到了盡頭。

  她不敢吃、不敢睡,她幾乎哭瞎了雙眼,她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將她推人更深一層的地獄。

  那不是她的錯,她是被逼的。

  玄明的話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她被火焚身的記憶。

  他呼吸為之一頓,瞳眸收縮著,剎那閭,認清了一件事,無論如何,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如果他敢承認,就會知道,從前會去學她的語言,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想知道她為什麼笑?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算了。」這念頭才閃過,他就聽到自己嘎啞的聲音。

  她先是微張著嘴,詫異的看著他,一時間無法理解他的意思,好半晌才疑惑地啞聲開口:「什麼?」

  「我說算了!」他暴躁的重複,心裡卻明白他是認真的,不是脫口而出,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算了?」她顫抖地吐出這兩個字,有些不敢置信。

  「對,算了。」他將她拉進懷裡,她羸弱抖顫的身軀,讓他更加確定,他緊緊擁著她,喉嚨裡像梗了一塊骨頭,「想不起來……就算了……」

  她沒有出聲,只是顫抖。

  她顫抖的是如此厲害,然後他感覺到她的淚浸濕了他胸前,她是哭得如此無聲無息,這卻更讓他覺得肝腸寸斷。

  於是,他知道,他愛她。

  恨她,也愛她;氣她,也愛她。

  始終……愛她……

  抬起了她的臉,他吻去她臉上滾燙的淚,這回他沒嘗試開口安慰。

  他吻著淚流不止的她,褪去了她的衣裙,帶她躺回床上。

  愛她。

  ***

  睜眼,她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她睡著了,而且在他懷中。

  看著她倦累的容顏,他的心一陣緊縮。

  門上傳來一聲輕叩,他立刻知道那是他會醒來的原因。

  他不想吵醒她,所以很快的爬了起來,套上衣服。

  「什麼事?」他拉開門,門外站著玄明。

  「魍魎和我說了些事情,我們必須談談。」

  「明天再說。」他說完便要轉身。

  「不行,這事很急。」玄明伸手阻止他,一臉嚴肅。

  他看著玄明,皺眉,回身又瞧了眼依然沉睡的炎兒,才放棄堅持,跨出門檻,將門帶上。

  兩人沉默的走到湖邊。

  「靈兒呢?」環視週遭,沒見到那大眼姑娘,他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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