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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子玥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

  只怨妹強系姻緣,但留將軍一命。

  妹永寧絕筆

  身子一個搖晃,衛如豪單膝跪地,信箋飄落,一雙素手輕輕拾起。

  冬天含恨的眸子望著跪地的他,「公主知道她一死,皇上一定不會饒過你,所以公主才留下這一張信箋好救你,而你卻認為這樣的公主會害人性命……」

  「匡唧」!清脆的一聲,一支匕首從冬天袖中跌落,衛如豪卻只是緩滯地抬頭往上望。

  冬天並不想隱瞞,帶著滿臉淚痕冷冷地說:「這是要殺你的匕首。」

  至於她為什麼不殺,他也知道,因為那一張信箋--

  「哎呀--她要刺殺將軍!」翠芹恰好要進來請衛如豪至月轉樓,看到冬天冷厲帶恨的神色,又看到那落地的匕首,不作他想立刻放聲尖叫,一下引來好幾名家丁、衛兵湧進。

  「下去。」衛如豪冷冷下令。

  「但是將軍,她企圖……」翠芹不服氣地猶有話說。

  「住口!我說下去。」他的神色讓翠芹不敢再說,家丁及衛兵也退下了。

  「我不會謝你。」冬天臉上寒霜依舊未褪。

  衛如豪歎氣,「這是我欠的……」

  他欠的太多,不是這樣就還得清的……

  ***

  他欠的何只是公主的情?還有虹月的意呀!

  與公主爭夫是多大的罪名,恐將不會有上流階層的官夫人願意與她交往,她的活動範圍將局限在將軍府中,她雖知道,卻還是毫無怨尤。

  輕握才剛清醒的虹月的手,猶帶些冰涼,衛如豪暗斥自己在這種時候還想著那個沒真正相處過的永寧公主,他太對不起虹月了。

  「如豪,放了公主吧?」蘇虹月微弱地說。

  衛如豪沒有跟她說公主已經自己逃出柴房,並且自盡的消息。因為她受了太大驚嚇致使身體虛弱再也受不了刺激,他才禁止下人們談論。

  他的沉默讓蘇虹月的不安更甚,「公主怎麼了嗎?」

  「沒事。」衛如豪輕哄著,撫慰地觸著她帶著病態的水頰,「暫時不將公主送官,等你身子好了再說。好好養病,別忘了我們的孩子正在你體內成長,要好好照顧自己。」

  「孩子……」蘇虹月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

  察覺她的異狀,衛如豪問:「怎麼了?」

  「沒有……只是想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蘇虹月對他微笑道。

  即使知道她沒說實話,衛如豪還是假裝不知道。

  「只要是你的孩子,都好。」他勾起嘴角,給她一抹笑。

  聽到回答,她心底的歎息只有自己知道。

  他總是這樣,不冷不熱的跟所有人保持距離,即使躺在同一張床上,她還是不甚瞭解他究竟是不是愛她,還是只愛他的孩子?如果這就是體貼,她寧願他跟自己大吵一架,寧願看到他的喜怒哀樂、他的所有,而不是只有溫柔的他。

  或許衛如豪沒有真正愛過她,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愛著她?

  認識他以來,或許只有他為她拒絕聖上賜婚卻又不得不娶的那一次,她才真正看到面具之下的他,也感覺到他是愛她的;只有那一次。

  如果公主不要愛上他,一切都不會改變,如豪依舊是她一個人的。

  但是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看見了他斥責公主冰冷的一面,那讓她害怕,他對她的溫柔似乎變得虛假縹緲,恐懼深植在心,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她需要一個孩子,連繫她和他的心。

  然而孩子有了,不安及恐懼卻愈發茁大,緊緊攫住了她。

  說來好笑,他對公主的冰冷,卻比他對她的溫柔更加令她感到真實。

  「如豪,如果沒有孩子,你還會愛我嗎?」她渴望地望著他。

  衛如豪卻躲避了她的目光,只說:「不要問這些假設性的問題。」

  「你不回答嗎?」她反抓住他握著她的手。

  「以往你沒有孩子,我對你是一樣的。」衛如豪只能草草回答。

  蘇虹月不是想得到這個答案。

  她眼中的失望看在衛如豪眼裡卻只有更加煩躁。他沒有理由這麼坐立不安,甚至不想再在月轉樓多待一刻,煩躁令他想立刻逃跑,逃離這個現在令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可笑,他征戰多年,不管遇上多頑強的敵人都不曾想過「逃」這個字,如今卻只因心裡莫名的異樣沉甸甸感受而想逃,逃離這個為他所愛的女人--

  愛?他真的愛過虹月嗎?

  這個念頭甫出,衛如豪便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他當然愛著虹月!不愛她又怎會拒絕賜婚、冷落永寧公主?

  那一瞬間的震驚透過相握的手傳到蘇虹月心中,她奇怪地看他神思游移的目光。

  「你想到什麼,這麼……」

  「沒有。」衛如豪不讓她有問下去的機會,「你再睡一會,大夫說你要好好休養,孩子才會健康地生下。睡吧,我在這邊陪你。」

  她沉默了一會兒,「如豪,我希望你有什麼事都要告訴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不要把我排除在你的心之外。」

  衛如豪依舊逃避著她似怨似訴的目光,只能說:「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快睡吧!」

  還是不行嗎?蘇虹月在心中歎息。

  但是沒有關係,她有時間、有把握,如豪會讓她一步步走入他的心的,因為永寧公主已經不再是個阻礙,永遠不會是了。

  ***

  陪伴蘇虹月直到夜晚,等她睡熟後才離開月轉樓,衛如豪下意識的走向無主的飛雙園。

  如今的飛雙園處處掛滿了白燈籠哀悼它逝去的主人,使得飛雙園看來蕭瑟詭奇。

  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是故也沒有踏進主居,只是任冷風吹拂過他,凝視著這一座他從未踏進的院落,屬於他另一個妻子的院落。

  那種異樣的感覺是愧疚嗎?

  他是為了永寧公主的死而愧疚,以致無法在虹月的身旁多待一刻嗎?

  衛如豪不知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了不確定感。

  「大哥。」衛如傑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身旁,很訝異他竟然毫無知覺。

  衛如豪為自己的失神感到訝異,但他將情緒藏在心中,表現得完全沒有反應。

  「你來做什麼?」他沒有轉頭,仍是凝望著一盞盞的白燈籠。

  「罵你。」衛如傑說,也看著那隨風擺盪的白色鬼火。

  他和爹娘皆不想理睬這個眼盲心瞎的兄長,即使早上知道有人大鬧將軍府,也不想出面,待在房裡祈禱菩薩讓公主平安歸來。

  然這個願望菩薩沒有聽到,爹娘已經準備辦後事,隆重的送公主一程。

  衛如傑也知道兄長沒有去鄴水畔尋找公主,只是待在月轉樓,他真是氣炸了,為公主、夏天,也為自己。

  早知他當初就該使那個謠言成真,讓公主成為他的人,或許今日公主還活著。這個長他三歲的兄長可知他是費了多大精神催眠自己不愛公主,而將她當作嫂子看待?

  他是為了大哥而退讓,而大哥卻--

  公主是寂寞的,即使有他和爹娘關心她、愛她,她還是寂寞而不快樂,因為她嫁的不是他和爹娘,而是眼前的兄長。

  不過能在飛雙園外遇見大哥,他已經不想開口了。

  衛如豪知道弟弟心裡怪他;似乎衛家人都跟公主處得很好,除了他自己。

  「爹娘呢?」

  「也想罵你,不過沒力氣了。」

  又是一陣沉默,遠處的荷葉清香隨著夜風吹過兩人鼻端。

  「她……她是個怎樣的女子?」衛如豪還是問了。

  衛如傑看他一眼,「愧疚嗎?」

  或許是錯覺,也或許是說中了大哥的心情,衛如傑看見他不自在地動了下。

  一聲低歎,歎息聲縹緲地逸入風中,隨風而逝。「現在知道何用呢?」

  「我想知道。」衛如豪執拗地說。

  「如傑不想增加大哥的心理負擔。」多知道只是多痛苦,大哥的個性他瞭解。

  「是否負擔,由我決定。」

  衛如傑勾起一抹淡笑,「好,我告訴你。她是我所見過最特別的女子,或許有些驕蠻、有些任性,公主所有的缺點她都有一些,但絕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仗勢欺人的人。還有,她絕對不會推蘇虹月下水,絕對不會!」

  「那她為何承認?」

  衛如傑悲哀地黯下瞳眸,「因為……」

  「因為公主心已死。」一身白衣素服的冬天不知何時出現,代替衛如傑接下未完的話。

  她仍恨這個男人帶走了公主的生命,而且是在那種情況下。

  「請將軍莫要出現在奴婢眼前,雖有公主吩咐,奴婢仍是控制不了自己悲傷的心、想復仇的手。」冬天有禮卻又無禮地說。

  衛如豪沒有答話;或許永寧公主也不希望見到他吧?他待在這兒,只怕一縷芳魂也不願進飛雙園。

  衛如傑看到冬天眼中深沉的恨,那麼赤裸裸而不加掩飾。

  「公主求情不只為了我大哥,只怕也是為了你們這些隨她良久的宮女吧?」衛如傑若有所感地說。「公主知道你的脾氣,知道你會為了她而刺殺大哥,為了防止你犯下殺頭大罪,這才阻止你。公主不希望你們這些宮女就這麼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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