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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李馨    


  「你是說有人偷入滅日城竊盜毒方?」

  「說嗎?」無情模稜兩可地不予正面回覆:「我只說她接下來很麻煩。」

  「王!」無識大膽請求:「下毒者之事可否由無識追查?」

  無情轉頭,迷濛的眼盯在他身上,感覺不出喜怒。

  「王,下毒者無視王宣佈將江芝蘋待為上賓的命令,擅自使毒居心叵測,無識不能袖手旁觀——」

  「我不記得我約束過法魔做什麼。」無情很快地回頭,將風鈐捧送騰空,風鈴無翅自飛,直直掛上了窗口,風和柔地與鈴交談,叮叮噹噹地散達著愉快。

  他露出稚氣的笑,指著風鈴問:「你看,微雅娜在的時候就是掛那,現在我又把它掛上了,感覺像不像小娜回來了?」

  無識好生迷疑,無情的舉止反覆無常,他該是不願踏入情居的,該是極力抹殺曾經,該是不敢回想過去的甜蜜,但他卻又興奮如幼兒尋回最心愛的玩具一般……

  難道他已無情至無痛的境地!可是若真無情,又怎會提起那段時光的歡欣?

  還是……他瘋了?

  「王……」無識囁嚅:「微雅娜已經不在了。」

  「是呀!她走了半年多了!」無情望著風鈐,像是想自風鈴中覓出往日情懷:「小娜最愛情居裡每件東西,因為這裡的每樣物品都是我送她的。小娜愛靜,卻又喜歡風鈴在她遙思時為她譜曲,她就是這樣,你知道她!」

  無識心下忐忑,無情笑得如夢似幻,若非他了知實情,他還以為無情是剛墜入愛河的毛頭小子!

  「你不是有事要忙?」

  無識覺得事有蹊蹺,卻又找不出怪在何處,只得告退:「無識不打攪……」

  「記著兩周後換手。」無情的背影沒由來地顯得單薄。

  「是!」

  ☆ ☆ ☆ ☆ ☆ ☆ ☆ ☆ ☆ ☆ ☆ ☆ ☆ ☆

  屋內是百分之百不加料的靜,風在和鈴熱絡地招呼過後便離開了,留下沉睡的鈴伴著沉睡的人均勻的呼吸聲。

  他的腳落在地上無聲無息有如貓足般靈巧,書架上的書被重新排列過,架上纖塵不染,明顯有人為此地大肆整頓過,光是用魔法是不會連小地方都注意到的。

  他知道是她!無識不會良心大發地為這堆滿回憶的地方擦拭得一切如新。他倒是小覷了她出人意料的能力,可以想見她性格上的多變難定。

  他以為她是活潑可愛沒什麼心機的女孩,無識也是這麼認為,她的確是,但也不完全是。怎解?或許說「活潑熱心」只是她諸多面具中最常示人的一面比較來得恰當;如果今天他沒有讀心入夢的能耐,恐怕也會被她騙了去。

  他用指甲在自己的指頭上劃了道口,擠出一滴血滲入茶杯的茶中,血一遇水立刻化為無色無形。

  坐到床邊,他半摟起她:「來,喝口茶。」

  芝蘋半夢半醒地張開:「好難受……」

  「我知道你很難受,來,喝一口茶,你就會好些。」

  「為什麼?」芝蘋乏力地問,她意志渾噩中總會說出心底話:「我做錯了什麼?」

  「不為什麼,你也沒錯,錯的是你父親,錯的是你母親,是丁慈寧、謝奕霆、谷綠音,他們不該利用你、傷害你。」

  「不!」芝蘋人雖未十分清醒,卻仍辨識是非:「他們沒錯,誰都沒錯,是命運錯了,是我的命運錯了……」

  「別說了,喝下去吧!」

  他一口一口的勸她吞下茶水,將她扶高枕在他臂上,而他則靠於床柱上為她拍背順氣。

  「你是誰?」

  「一個和你沒兩樣的人。」

  芝蘋聽出他聲中傷痛,是了,和她一樣是傷心人。

  「我……好冷!」

  他知發冷是飲下他寒血的必然反應,拉被蓋住她:「一會兒就不冷了。」

  雖然他並沒有甜言哄慰,但卻溫暖了她無依的靈魂,芝蘋縱使因毒症而昏沉,卻還是記下了他寡語的溫柔。

  「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會死。」

  他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否定,就奇跡地驅走了她內心的不安疑懼。不曉得是誰說過人在病中最易無助,只要有人在此時施予援手,不管對方是好是壞是親是友,皆無條件地托以全然信任與感情……

  芝蘋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像話中所述那般,她覺得好冷,那冷自胃向外擴散,所到之處溫熱紛紛迴避,冷涼之感好似在吞蝕什麼東西,停滯在胃中,凍僵她的四肢。

  她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自胃裡透出的冷」,哇塞!感覺真不是蓋的。

  「哈!真好玩……我明明窩在被裡,卻冷得發抖……」芝蘋苦中作樂的本領是經過多年鍛煉:「我是不是中毒了?」

  「你很聰明。」

  「無識呢?無識沒事吧?」她顫巍巍地問,骨子裡的麻癢真似千萬隻螞蟻啃咬分解,她

  的心、肺、肝、脾全揪在一塊抽痛,滋味可不是一句「我的天吶!」所能道盡。

  「他一根汗毛也沒少。」

  「是不是水果出問題?」芝蘋顫得如風中飄絮:「幸好他沒吃。」

  「你已經自顧不暇了,還有空為別人慶幸?」

  「要是死只死我一個,還不值得慶幸嗎?」

  「你很想死?」

  「笑話,誰想死?我只是說如果只死一個我沒累及他人,是件可以為此放鞭炮開香檳的事。」芝蘋痛得閉上眼睛:「噢……慈寧!」

  無情哧地笑了:「你生病都習慣喊你朋友的名字驅疼嗎?」

  「才不是,我喊慈寧,是因為慈寧帶給我平靜心緒的力量……」芝蘋盡量藉著閒聊轉移痛感:「只要想到慈寧,我會勇敢一點,慈寧對我說過好多道理,我一想到就能從中獲得自己缺少的忍耐力,慈寧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懂不懂?」

  他沒應聲,芝蘋以為自己聲音太小了,於是略放大了音量:「你有知己嗎?」

  知己?

  無情憶起微雅娜,她總是體貼地分擔他的痛苦,為他的悲喜而悲喜,她不該生在魔界,她是天界墜落的仙女,美麗卻易碎的水晶!他曾當天起誓要守護她一生一世,卻親手送走她他的水晶,碎了;碎在他手裡……

  「沒有人配當我的知己。」

  因為他的知己已經死了。

  芝蘋笑笑,對他偏頗的言詞不以為意,傷心人是有權為自己已傷的心哀悼,不是嗎?

  忽然間,她想起晏幾道的一首詩,自語式地誦吟:

  「紅板小宇,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斜陽獨倚西樓,遙窗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念畢,她意猶未盡地陶醉:「詩中的惆悵,是不是你尋覓不得的遺憾?」

  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是嗎?是嗎?

  無情,也恍惚了。

  倏地她抽搐了起來,在他懷中縮成一團。

  「媽呀!」芝蘋疼得白了臉:「我是不是吃了孫悟空變成的水果?怎麼好像有人在肚子裡跳踢踏舞?」

  「能在毒蝕中還笑得出來的,你也屬第一。」

  他的血能將佈於血骨中的石精吸回,而中毒者在驅毒時不僅得忍受魔血之寒,更得承擔毒蝕消溶的煎熬。

  「廢話。」芝蘋如果不是痛得連罵人的力氣也沒了,她肯定會狠狠瞪他:「不笑難不成要哭啊?哭可是比笑還費力,費力又耗時的舉動,姑娘我向來不屑為之。」

  「你挺看得開的。」

  「看不開早就斷氣了。」芝蘋自己也滿崇拜自己的,居然痛得連眼淚也擠不出來,大概淚神經痛死了吧?

  「笑也要活,哭也要活,幹嘛跟自己過意不去?與其讓人家笑話,還不如活得有出息點。」說完,她也頻頻點頭。

  自己什麼時候這麼有學問了?

  無情陷進回憶的流沙中,他的微雅娜總是傷春悲秋,嬌弱得不堪魔界的醜惡,她常怨歎自己所生非處,所以他為她築了情居這福天洞地,因為他怕捧她在手心也不夠愛她,為了愛她,他耗去了當時仍只是心魔的他全身半數的力量,讓她享受到較好的環境,但是她住進情居後還是抑鬱。

  無識曾說過,微雅娜的哀愁是天性中洗不去的惡習,她、水遠需要人保護,城堡外的風雨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夢。

  他曾斥無識是嫉妒他與微雅娜的感情,而今想想,旁觀者之言,或許有它立場超然之處。無識沒有像他這般溺愛微雅娜,是否也正因為如此?

  「冷面先生……」芝蘋可憐兮兮地抓著他:「你可不可以再找一條被來?我好冷……」

  無情沒有移動,只是收緊了雙臂把她圍在他溫暖的胸膛,思維繁如星斗。如果換作是這個人類,憑她的堅強,恐怕就算她獨落在闇魔地內也不會懼怕吧?

  可是,若她真的堅強,又怎會自殺?

  「你為什麼要自殺?」無情衝口而出,他忽然好想瞭解迫使她輕生的原因。

  她沒有回答他,他低頭一看被嚇得失魂,懷中的芝蘋呼吸低弱,面色淡金,分明心跳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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