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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朱輕    


  愛操心的丫頭!他眼底滿滿地笑意,指了指桌上的書本,「給我念一段吧。」

  她的眉立刻就皺起來了,遲遲地拿過書,「少爺,不如我給你舞劍?」

  「我現在想聽。」太陽這麼大,她是打算舞完劍直接中暑嗎?

  「喔。」努力不要讓自己頭痛的表情洩露出來,看著那一堆的字,又緩又慢地念出來:「少內史崔仲方勸隋主除週六官,依漢、魏之舊,從之。置三師、三公及尚書、門下、內史、秘書、內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衛等十二府……」

  他微微地笑著,望著遠處被風兒吹得上下起舞的竹枝,那細柔的身子像極了某人練劍時的風采,彎到極點再輕鬆地反彈,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輕輕地點著,靜靜地等待著。

  「咚」的一聲悶響,書本掉落在地面。

  「退步了。」他拾起書本,細細地撫掉書上沾染的泥土,感歎地搖頭,「這次連相國內郎李德林為內史令都沒有念及。」翻開書頁,靜靜地看了起來。

  輕風拂過帶來古樟淡淡的清香,鳥鳴清脆,綠蔭如水,偶爾紙頁翻動的微響,這夏日的午後分外寧謐。

  嬌憨的少女趴在座椅的扶手邊睡得無知無覺,男子坐在她的身旁,素色的裳袍乾淨如新,眉宇間清潤俊朗。

  一片樹葉不急不慢地從枝頭蕩下,在空中打著圈兒,靜悄悄落在了少女烏黑的發間。

  男子的手探了過去,她的烏髮沿著手臂如絲垂洩而下,半側的臉頰飽滿晶瑩帶著健康的粉色,因為深眠,嬌嫩的嘴唇微微地張開,單純而無辜。

  他的指在那抹嫣然上空停頓半晌,最終一聲輕歎,那片樹葉被小心拈起,停在了他的掌心。

  第2章(1)

  梁池溪在後半夜還是發起燒來。

  梁曲半夜不知為什麼突然驚醒過來,心跳得非常非常快,整個人都覺得不對勁,她快步走進內室撩開帳子,透過淡淡的月光,她看見那個俊雅的男子一如往常般安靜地躺在床上,這男子就連睡覺都如他的人一樣斯斯文文,睡相極佳。

  可他的臉頰卻不同尋常地發紅,她的手摸上去後,立刻如風般往外奔去。

  這次的病來勢洶洶,梁池溪整個人都陷入昏迷的狀態,為他看病的大夫是宮裡告老還鄉的老御醫。

  饒是經驗豐富、醫術精湛的吳大夫,摸完脈之後也一直搖頭,「風邪入體,凶險非常。」

  常人著涼最多喝點藥發散發散也便好了,可偏偏梁池溪身體極差,一著涼引起了舊疾,非常地棘手。

  「吳大夫,請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爺。」梁曲的指甲掐入掌心裡,努力了很久,聲音才沒有顫抖。

  吳大夫歎了口氣,看了看在床上躺著的清俊男子,他為梁池溪看了十幾年的病,對他的病情非常瞭解,這樣的風光霽月的男子合該是意氣風發的,卻偏偏……

  他提筆斟酌好半晌,終於寫下藥方遞給她,「曲丫頭,小心照料。」

  「是。」

  半夜沒人敢去驚動梁夫人和老夫人,可天亮之後,自然是人盡皆知。

  竹苑的安寧平靜,被徹底攪翻了。

  「你是幹什麼吃的?」年近六旬的老夫人嗓音洪亮,厲色瞪著站在一旁的梁曲,「我孫兒這幾日身體不是好多了嗎?為什麼又突然發熱?」

  「是奴婢的錯。」梁曲認得很乾脆,事實上,就算老夫人不罵她,她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她為什麼要睡著?就算她一為少爺念那本書總是會控制不住地睡著,可昨兒也不應該!少爺一看書就不顧時辰,肯定是在樹蔭下坐久了,吹了涼風才會發熱,都是她貪睡惹得禍,少爺才會受這樣的苦。

  「你可仔細了,如果我孫兒有什麼不妥,我……」

  「祖母……」微弱的嗓音響起來,打斷了老夫人的疾言厲色。

  「子玉,你醒了。」一直坐在床邊,默默地為兒子拭汗的梁夫人陶靖妤,眉頭緩緩地舒展開來,喚著他的字,柔聲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子玉。」這會也顧不上責備丫鬟了,老夫人在常嬤嬤的攙扶下往內室走來,「我的孫兒,你覺得怎麼樣?」

  「讓祖母和母親擔心……」梁池溪想抬指為母親拭掉頰畔的淚痕,卻無絲毫的力氣,「是子玉的不對。」

  梁夫人搖頭,望著自己愛入命根的兒子,端莊守禮的她完全不理合不合規矩,握住他的手,「子玉,只要你好,母親什麼都可以捨。」她的兒子,是因為她才變成這樣,每次想到她都心如刀割。

  「老夫人、夫人,少爺該喝藥了。」梁曲端著藥碗走進來。

  大家對她自作主張地端藥進來沒有任何不滿,自來都是如此,梁池溪所用之物,除了梁曲,任何人都不能碰,這是梁家的規矩,而且還是老夫人和夫人親自定的規矩,她們自然是贊同得無以復加,又怎麼會不高興。

  梁夫人稍稍挪開身子為她騰出空間,梁曲坐下,一杓一杓的攤涼藥汁,喂梁池溪喝下。

  梁夫人握緊兒子的手,問梁曲道:「大夫可有交待什麼?」

  「風寒入體,需要靜養。」

  這一靜養,就是整整兩個月,濃夏走完,初秋來臨。

  梁池溪斜倚在軟榻上,潔淨的雲錦襯得他分外清朗,墨玉的眼眸望著半推的窗欞,室外一片金燦燦的艷陽,秋高氣爽,遠方青山如黛,碧空如洗,他的唇角微微地往上勾。

  大好的風光,可惜辜負了。

  「吱」的一聲悠悠推開了門,走進來的少女身材婀娜,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襯得她分外高挑亭立,如今的她,與當年初見時已然完全不同,那時的她又瘦又小,除了發亮的眼睛,什麼都是無精打采的。

  可就是那雙眼睛,讓他一見難忘,那麼瘋狂、那麼堅定的眼睛,強烈的求生意志,濃濃的企圖心,那是他所沒有的。

  現在的梁曲,健康而有朝氣,不是時下嬌嬌的女子,步若蓮花,弱不勝衣,為了他,她習得一身好武藝,除了他,在這世上她誰都不在乎,活得恣意而暢快。

  用梁佑先的話來說,這個潑辣貨只對梁池溪溫柔。

  梁曲小心翼翼地捧著藥碗,像是捧著稀世奇珍般,步伐又快又穩定,「少爺,該喝藥了。」

  他伸手接過藥碗,很乾脆地喝著,他從來都是好脾氣的,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自己非常清楚,在他身上只有溫和而無絲毫富家公子的紈褲之氣。

  梁曲認真地望著他一點一點地將藥汁飲盡,很難想像,那一堆干躁植物的根莖葉,經過那麼長時間的熬煮,煮成這麼一小碗深濃的湯汁,可就是這些湯汁,救了她少爺的命,她感激它們。

  「吳大夫前兒說過,再喝幾帖,這病才算能好。」梁曲接過空碗,將新取的泉水遞上前給他漱口。

  「喝再多又如何。」清冽的泉水沖淡了唇內苦澀的藥味,他放下海棠杯,「我的身體我知道,也快到極限……」

  「不要!」梁曲迅速地伸手摀住他的唇,嚇到臉色蒼白,「不要亂說。」

  他抬眸,伸指撫過她的臉頰,一顆晶瑩的淚珠在他指間閃著荏弱的光,左手握住她按在他唇間的手,「傻丫頭,這就哭了。」

  她明明是很堅強的女孩,可在他的事情上,永遠都是脆弱的。

  「少爺會長命百歲。」她很固執、很認真地說道。

  他靜靜地望著她,望著她眼裡的堅定,望著她的篤定,半晌,漆黑的眼眸閃過溫柔的光,歎息似地輕應:「好,我會長命百歲。」哪怕成不了真,卻也是一個美好的夢,一個可以安撫到她的夢。

  「少爺不要再說那種話。」她反手握住他的掌,想要溫暖他冰涼的掌心,為什麼一年四季,她的少爺的手總是冰涼的?

  「無論如何,我會一直陪在少爺的身邊,不管你去哪裡,不管你怎樣。」

  「傻丫頭,你大了,不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為什麼不可以?」她緊緊地握住他,「從你買我的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說,我要永遠都跟在你的身邊,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太傻,也太執著!梁池溪沉默了,低頭望著她握住他的那隻手,不似一般少女柔弱纖細,她的掌心帶著薄繭,那是長年習武而留下的印記,是為了他才留下的印記。

  當年,他只是買了她,可她賣給他的卻不僅僅是一個丫頭……

  初秋的天,亮得還是早的,雞啼三遍之後,偌大的府宅已經開始有了動靜。

  廚房升起淡淡的白煙,在尚未完全透白的天空裡隱隱地飄著。

  梁家的規矩嚴,所以雖然眾多的僕人腳下不停地穿梭,卻連聲咳嗽聲都不聞,各司其職,在為主子們的晨起做著準備。

  可這樣的忙碌,卻與竹苑無關。

  梁曲一如以往般早早地起來,將院子裡的落葉打掃得乾乾淨淨,放下掃帚,抽出腰間的軟劍,開始每日的晨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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