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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華甄    


  「她沒說要去哪裡嗎?」火塘邊,常惠再次問額圖。

  臉上的亂胡被清除後,他顯得更瘦,卻更英俊。

  「沒說,只說去辦點事。將軍還是上床躺著吧,夫人說你得休息。」額圖飛快看他一眼,又盯住了火塘。火裡正烤著兩隻雪雞。是他在雪窩裡捉到的。

  「都快中午了,辦什麼事需要去這麼久?」常惠望著門口皺眉,他仍感到頭重腳輕,渾身乏力。但因為擔心芷芙,他無法靜心躺在床上。

  今早睜開眼就沒看到芷芙,只看到端藥給他喝、照顧盥洗、伺候他吃早飯的額圖,而這孩子說,是芷芙讓他來照顧他的。

  沒想到昨天還被芷芙嚇得半死的額圖,今天說到她就笑不合口。他很好奇芷芙是如何迅速改善與額圖的關係,並讓這個匈奴少年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

  可她究竟到哪裡去了?常惠知曉她沒有離開,因為他聽到隔壁傳來青煙的噴鼻聲,任何會騎馬的人,都不可能放棄那麼矯健俊美的天馬。

  第3章(2)

  就在他猜測不定時,氈房外傳來羊叫聲,那「咩咩」的叫聲,在這冰雪中的荒原響起,彷彿一陣春風,給人帶來暖意。

  「羊兒!」額圖把手裡的雪雞擱到一邊,跑出了氈房。

  常惠也跟著他過去,可一掀開氈簾,他就怔住了。

  芷芙一手護著胸前,一手拉著繩頭,牽著兩隻肥胖的羊兒,在雪地上走著。

  看到他們,芷芙臉上露出大大的笑靨,並舉起拉繩索的手搖了搖,緊跟著她的羊兒,也隨著她的動作,再次咩咩地叫了起來。

  看她臉上綻開的笑容,常惠的心彷彿被她手裡的那根繩子給扯了一下。

  她會笑?他緊盯著她的臉,打算好好確認。

  她真的在笑,快樂的笑,常惠頓覺心悸。那是他見過最動人的笑容……

  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笑意坦然的臉龐,雖然沒有溫度,卻給那美麗的笑靨鍍上了燦爛的金光,注視著那溫暖的甜笑,他覺得冰雪彷彿已被融化。

  寒風吹來,積雪飛舞,芷芙想加快步伐,可羊兒短短的腿滑法配合,她只得對著常惠喊:「你進去,外面冷!」

  但常惠沒有進去,而是把門簾拉大,走出了氈房。

  見狀,芷芙對額圖說:「你幫我把羊送去小氈房。」

  「我知道,放心把羊兒交給我吧。」

  額圖的回答,令芷芙高興地拍了拍他的頭,然後跑向常惠。

  「病還沒好,你不能出來。」她固執地將他拉回氈房。

  「哪來的羊?」走回溫暖的氈房後,常惠就急切的問她。

  「我買的。」

  常惠糊塗了,不解地追:「你為什麼買羊?」

  「為這個!」她開心地將手伸進胸口。

  常惠這才看到,她裌襖的前襟是敞著的,不由當即漲紅了面。可還沒容他逃開這令人尷尬的場面,一個熱呼呼的皮囊,就被塞進了他的手裡。

  「這是什麼?」他侷促不安地捧著皮囊問。

  「羊奶,你需要它,快趁熱喝!」芷芙雙目閃亮,眉開眼笑地催促。

  常惠震驚地望著她。「你是為了我而買奶羊的?」

  「對,我剛學會擠奶,你快喝。」

  「你喝吧,我不……」

  「亂說!」芷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太瘦弱了,一定得喝奶!」

  此時此刻,他願意付出一切留住她的笑容,因此不再爭辯。

  他拔開皮囊塞子,往嘴裡灌了一口濃郁芳香的羊奶,可儘管他喝了,還喝了很多,芷芙的笑容仍舊不復見。

  「以後有奶可喝,你的身體會越來越強壯的。」等他再也喝不下時,芷芙才接過皮囊放下,「我去割草給羊築圈,外面太冷,你別出去!」

  常惠知道她要去湖邊,因為那裡有大片的蘆葦。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常惠感動不已,她是那麼真切地在關心他,而她的笑容也縈繞不去,他希望能不常看到她的笑容,她笑起來時不僅美麗優雅,還很溫柔。

  不久後,芷芙和額圖一起進來,額圖繼續去烤他的雪雞,芷芙則強迫他回到床上躺下,說他剛退熱,一定要多休息。

  「你用會什麼買羊?」

  芷芙走回火邊,準備動手做飯,常惠趁機發問。他知道匈奴人不用貨幣,只以金銀珠寶或以物易物,他不認為芷芙帶了足夠的東西。

  芷芙微頓了頓,不太想告訴他,但最後還是老實說了:「夜明珠。」

  聽她用珍奇的夜明珠換羊,常惠吃驚地問:「你何來如此貴重珍寶?」

  「家傳。」

  她的回答很簡單,卻令常惠深受震撼,他動容地說:「為了讓我有奶喝,你竟捨棄了你的家傳珍寶?如此真情實意,常某受之有愧,你不該那樣做。」

  「珍寶本是身外之物,用它來換羊奶,可調理好你的身體,不正合適嗎?」

  面對這質樸無華的回答,常惠無言以對,心卻被她深深打動了。

  「將軍、夫人,雞烤好了,快來吃。」

  正心潮澎湃,額圖的雪雞卻烤好了,常惠只能將翻湧的心潮壓入心底。

  在昔芙的悉心照顧下,常惠終於逐漸康復,對芷芙的瞭解也更多、更具體了。

  沉默寡言的芷芙雖然不夠溫順,卻很能幹;她能將一塊索然無味的肉乾煮成鬆軟可口的肉羹;能用喝不完的羊奶混合稞麥、碎肉和任何找得到的野菜,做出美味菜餚;她還善於縫補,身為遊俠的女兒,她的女紅手藝讓人驚羨;她甚至用「雀龍劍」替他刮鬍子……

  她確實能幹,因為她的巧手藝,他的食慾恢復了、病休逐漸痊癒,身上也再沒穿過破衣服。待修過面後,不但額圖說他好看,連他自己都感到精神奕奕了。

  可是芷芙卻很辛苦,每天除了照顧他外,還要餵養馬羊,更要打掃、放牧、煮飯、熬藥、縫補、洗滌……但她總是默默地忙碌,從不抱怨。

  她不是溫婉雍容、知書識禮的女人,與那些傳統女人比,她是如此平淡。

  她善言辭、不好爭辯,可她的眼眸,卻像幽暗的湖水般平靜、安詳,總能撫平他躁怒的已情緒;與她在一起,他越來越輕鬆自在,拘謹和緊繃都神奇地消失了。

  而且他還承認,她並非無禮之人,也不是真的嘴笨。

  如果沒人跟她說話,她可以整天不開口,但只要跟她說,她就絕對不會不理,只不過她的回應都比較簡單,有時是幾個字,有時只是一個點頭,或輕輕一瞥。

  總之,她是個寧願用腦子思考、用行動說話的人,而他也漸漸喜歡上這種兩人相伴,卻安靜無聲的情境。

  在朝夕相處中,芷芙高興地看到,她欣賞的「常公子」回來了。

  當然,由於個性的差異,他們還是會發生矛盾,但已很少有激烈爭吵。

  這天午飯後,芷芙帶馬和羊去湖邊放牧,常惠若有所思地問額圖:「奇怪,這幾天匈奴人不找我的麻煩,你也從『看守』變成『侍從』,這是何故?」

  額圖嘻嘻一笑,「是夫人,買羊那天她去找過大王,大王罵了太子,說要是你病死了,就要太子自己煉鐵鑄『寒天刀』。」

  「原來是這樣。」常惠終於明白,是芷芙為他爭取了這幾天的靜養。

  他心裡雖然感激她,但還是不贊成她私自去找匈奴王,一則那樣太危險,畢竟這裡並非友善之邦;再來,他不想成為仰仗女人保護的「小男人」。

  清晨,芷芙按往日的習慣,照顧常惠盥洗吃喝後,就去小氈房餵馬、擠奶,然後將該洗滌的衣物、夜壺等,帶到湖邊清洗。

  她帶著沖乾洗淨的東西返回,卻看到門前站著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匈奴男人。

  看到她時,那闊臉大頭的漢子不僅沒讓路,還把頭仰得老高,雙臂橫抱著寬厚的胸膛,傲慢的神態令人作嘔。

  「讓開。」芷芙平靜地說,腳下仍未停歇,筆直地朝前走去。

  男人最初對她的低喝並不當回事,等看到她鼻子對鼻子地朝他衝過來,幾乎與他相撞時,才被她無人能敵的氣勢,嚇得往旁邊一閃。

  芷芙眼不斜、腳不慌,輕盈堅定地擦過他的身側,進了氈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男人才發現,自己竟然不戰而退了。

  見鬼,老子不可能被她直衝沖的樣子嚇著,更不可能被她冷得像冰似的聲音給凍傻,一定是她的個子,讓老子有點發暈!

  男人瞪著門氈,為自己的臨陣退卻找借口。

  一定是她的個子嚇人!那樣高個兒的男人都不多見,更別說是女人!可是,讓一個女人嚇退,無論如何都有傷他的面子,更有失太子第一侍衛的威名,他得扳回顏面才行。

  憤憤不平地想著,他挺胸甩肩,決定立刻進去顯顯威風,可手還沒摸到門上的氈子,那門氈就被人從裡面撩開,氈角重重地甩在他的大嘴巴上。

  「娘舅子的!」他捂著嘴咒罵,卻看到剛才那高個兒女人走出來,彷彿沒看見他似的高挑著門氈,害他不得不後退,以免被她踩到,或被翻動的氈子再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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