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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童繪    


  若無權勢,空有理想,一切只是空話。

  江蘭舟垂了垂眼。前方肥大的身影轉往廊下另一頭,他抑不住心中忐忑,卻也只能跟著入了堂中。

  齊玉縣的公堂面西,屋簷蓋頂,向外延伸出去,便是露天的惠堂。黃大人一身威武官袍如新,迎風飄起,來到堂上大位,一掀衣袍坐下,才噙笑指了指師爺為他備好的位子。

  江蘭舟來到案前坐下,往外看去,此時正夕陽西斜,照了一地霞色。

  惠堂中,日陽的屍身已被抬入,不是置於架上,只放於石板地上,隨意潑上酒醋,污水濺了一地。堂上黃大人一聲令下,遠遠的惠堂門邊走入兩人,跪地拜見。

  這一刻,江蘭舟完全明白了黃大人的自信是從何而來。

  第10章(1)

  「真不明白……為何我要對你言聽計從。」魏鷹語有些氣喘吁吁,仰頭問天。

  側側頭,陶知行面無表情地猜著:「因為……你其實把我當成了朋友?」

  「……」他無言,翻了個大白眼,一個使力抽打,馬車顛簸了下。

  「咳……」她有說錯嗎?為何覺得被報復了……睨了眼前方駕著馬車的魏師爺,陶知行胸中傷口因那震動疼著;她看了眼車外被一條麻繩綁住拖著走的黑衣人,擰了擰眉,卻還是不禁督促:「能不能再走快些?」

  「你當我是馬還是驢?」也不想想他什麼身份,如今為一個仵作、一個刺客駕車,阿九真是得寸進尺的傢伙。魏鷹語沒好氣地說著,轉頭瞥見臉色白得嚇人的阿九,他心生不忍,歎了口氣,緩聲道:「就要到了,你莫要心急。我自是可以駕車駕得更快些,可你身上有傷,若出什麼差池,大人不拿我開刀才怪。」

  聞言,陶知行未做反應,只是不再說話。

  見狀,魏廳語又歎了口氣。

  阿九換上一身他拿來的湖色長衫,少見她穿淺色衣衫,倒也有些新奇;此刻除了臉色尚白、氣息尚虛,若不是事先知道她身上帶傷,大約只會當她是個長相清俊的病少年。

  昨夜大人與阿九說了些什麼,他後悔自己為人太過正人君子沒去偷聽,天未亮大人交代他照顧阿九之後,便獨自先行。目送大人背影離開,直到見不到人影,轉身想回房,見到廊下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爬出,說什麼都要跟上。

  他好說歹說也只能讓阿九喝完藥再上路;於是雇了馬車,挪起賊人往齊玉去追。

  此行沒有阿九,勝算少了一半,大人心中理當明白;阿九也明白,所以非得跟上不可。

  然而為了一個已死之人如此拚命,究竟是值還是不值?

  為了錢大人,魏鷹語能上刀山下油鍋,縱使有日要為其犧牲,他眼也不會眨一下;錢大人有過為他出頭的心,已是足夠;倘若要為自己奔走玩命,就為了所謂死後討公道,他寧可錢大人顧全大局,將此氣力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

  魏鷹語只能猜想,大人與阿九不願在小處妥協,是因見過了許多無奈。很早之前,他便覺兩人相像,看似不經意,實則不願隨波逐流。錢大人許是看重大人這一點,才想盡辦法欲收服吧……轉頭,他看著那蒼白可憐的臉龐倚在車窗,看的是將自己重傷至此的賊人。

  太過有惻隱之心,越易利用。魏鷹語眼微魅,轉向了前方。

  大人帶阿九到齊玉,自是因為其有可用之處,如今將她留在驛站,正正表示了大人將阿九的安危擺在了重要的位置;甚至,比自身利益、比為日陽姑娘平反更為重要。

  他不討厭阿九,但跟了大人三年有餘,總算見到有一人,一事能牽制於他,魏鷹語不可能放任不用……所以,只有對不起她了。

  車內,陶知行只是呆呆地望著那幾近虛脫的黑衣人。分明他也傷得不輕,斷臂流了不少血,魏師爺卻不肯讓他上車……饒是傷了自己的人,見到此景還是心有不忍,不懂為何非得趕盡殺絕。

  這,就是大人所處的世界嗎?

  夾在大理寺與刑部之間,就算保持沉默,就算不挑釁任何一方,仍得不到安寧,也在無意間牽連他人。

  然……大人在哪個世界,她掛心何用?

  昨夜他已把話說開,重申兩人之間本就有的界線鴻溝。大人是官,就算是帶罪之身貶至偏鄉,做個七品知縣,他仍是官;而她是位列賤民之階的仵作,就算大哥曾立功,就算陶家贖籍從商,在賤民階層有著崇高地位,但只要這世上還有一人記得陶家出仵作,她依舊是賤民。

  一宿未闔眼,她想得透徹了。

  大人對她不是利用,他們只是各司其職,做當做的。

  這道理,她不是本來就懂?她與三哥,不就一直將之奉為圭臬,明哲保身……現今,她只要讓自己的心回到與他相遇之前就行了,這應當不難。

  出發前喝了大夫另開的方子,止疼寧神,功效極好,疼了整夜的胸口,眼下幾乎不覺痛;沒有痛覺擾亂,她不會再說出不經思考的話。

  陶知行理了理略略紊亂的思緒,發覺夕陽西斜,三人已進城。魏師爺駕著車來到縣衙前,許久沒人來迎,他便上前拍門。

  陶知行跟著掀簾下了車,兩人在門前站了許久,才終於等到一人慢吞吞地來應門。

  「何事敲門?」管事將門拉開一條縫,問道。

  「在下福平縣的師爺,」魏鷹語向裡探了探頭。「我家大人可到了?」

  管事一聽,臉色稍變,隨即應道:「還未見到江大人,魏師爺不如在城裡客棧等著,若有消息,自會差人知會。」說罷,便要將門關上。

  魏鷹語見他面有古怪,眼明手快地將門抵住,道:「我家大人早我等半日出發,應當早已到達縣衙,怎麼會說沒見過?」他手中一使力,將門推開,那時,正巧見到門裡兩人一前一後經過,轉往堂上而去。他一把將那管事拉進,嚴厲地問道:「若我家大人不在,黃大人又怎能升堂?剛才那兩人分明是仵作與坐婆……屍體早在福平驗過了,黃大人還想做什麼?」

  「坐婆?」陶知行一頓,忖度半晌,叫了聲不好:「魏師爺,黃大人定是想藉重驗日陽姑娘的屍體再動手腳。」

  「屍帳已錄,」魏鷹語一擰眉間。「怎能輕易重驗?」

  「定是與黃大人所說,牽連齊玉過往案子相關。」陶知行回想著那日黃大人說的話,當時,他並沒有說是什麼樣的案子……此舉,是想扣住日陽姑娘的屍身嗎?扣住了,又想做什麼?

  魏鷹語見她神情緊張,心知不妥,轉身想叫管事讓他們入內,怎知他已招來了衙役十數人,攔去門後通往公堂之路。

  魏鷹語直覺將阿九護到身後,喝道:「大膽!此案州牧下令由兩縣會審,眼下擺了這等陣仗阻攔我等入內,是何居心?」

  「得罪了,魏師爺。」管事躲在衙役後頭,道:「大人有令,今日審的是重案,閒雜人等不得進入,魏師爺還是請回吧。」

  這就擺明是讓大人在裡頭孤立無援了。魏鷹語咬咬牙,這些個偏鄉縣衙最討人厭的地方就是仗著天高皇帝遠便胡來,若不是眼前人全都穿著一身人模人樣的官袍,他還以為是來到土匪窩了。

  反正昨日都忍不住出手,暴露識武一事,只要能快些打發這些蝦兵蟹將,再多暴露點也無妨了。萬分不耐煩地,他從腰間拿出了一方令牌。

  公堂上,黃大人正坐大位,一旁江蘭舟覷著遠處步入惠堂的仵作與坐婆,明白了自己將保不住日陽的屍身。

  將江蘭舟沉重的表情盡收眼底,黃大人心情大好地抽了抽面皮,緩緩道來:「江大人,日前上您那兒領屍時,為免風聲走露,不好抓賊人,所以在州牧大人信中沒詳提。您問了,我也沒說清楚;這都是為了案子,江大人切莫惱怒。其實,擾了我齊玉縣好一段時候的,是個採花賊。」

  案情有變,不能單驗喉間致命傷了事。黃大人便是想藉此驗日陽全屍,然後借口扣住屍體以緝兇;兇手一日捉不到,日陽就得被扣住一日。

  採花賊一向難抓、難定罪,或許驗屍過後馬上能結案,也可能十年八年仍毫無頭緒。他忽然很想知道,想出此等招數的是黃大人自身,還是陳大人?若是前者,那是他看走了眼,黃大人當真能造成幾分威脅;若是後者,為了把自己召回身邊,用上這麼紆尊降貴的手段……真是愈發讓人反感。

  反感,但確實棘手。

  黃大人還說著前幾單案的案發經過,一旁師爺將幾頁案帳遞到手邊,江蘭舟低頭掃過,果然是苦主講述遇賊的過程。只是紙張如新,怎麼看也不似一、兩年前寫的,分明是捏造。他卻只能針對當中疑點問道:「看作案手法,這幾起案子確是有所關連,可嫌犯從未打傷人,更沒殺害過苦主,手法差異甚大,這些與福平的殺人案何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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