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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華甄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雁翎氣得渾身發顫,她沒想到自己救了他,卻換來他的羞辱!真想狠心將他趕出去。

  可是看看他頭上腿上的傷勢,她又忍著心頭的氣,冷冷地說:「不管我是什麼樣的女人,你先湊合著住吧,等鐵大叔回來後,我送你去他那裡。」

  說完不再理會他,拿走炕桌上的油燈下了炕。她可是還有很多事要做呢,沒空和這個性情陰晴不定的男人囉嗦!

  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十分凝滯,雁翎不再跟他說話,彭峻猛也無心理她。

  可是不一會兒後,他發現自己的目光正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的身影──

  他看到她將燈放在牆角,繫上一條藍花圍裙,將今天他被迫抱在懷裡和壓在身下帶回的那些席箕草,一片片修剪後放進那個大木槽裡,然後坐在獸皮上開始編織那個編了一半的簍子。

  原來她到河邊採集席箕草是為了編織這些家用品?他只知道這草可做飼料,卻不知還可以編這些玩意兒。

  時間慢慢地流逝,雁翎一直在低頭忙碌,彷彿忘記了屋裡還有個人。

  她心裡還在生這個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子的氣,當然,也在生自己的氣。

  他以為他是誰呀?自己好心救他,讓他進家門、睡熱炕,可他倒好,竟將自己說成了個行為不檢點的壞女人!真是沒天理!

  可是,被他點明後,她才驚覺她家的炕是從來不准男人上的,尤其娘去世的這兩年多,她甚至不許任何男人進她的房間。就是鐵大叔來了也只在院裡或是灶爐間待著。可是今天,自己卻連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沒有,就將這個陌生人帶進了家!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見他又可憐又受了傷嗎?

  當然是這樣。不然還會是什麼?她心裡自問自答。

  唉,如果不是他點破,自己還真沒想到他不僅是一個受了傷、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更是一個有力量的大男人!

  自己今天的行為確實是太魯莽,也難怪他會那麼想,就是鐵大叔、銀花姊他們回來後知道了也一定會生氣的。

  雁翎心裡亂紛紛地想著,真巴不得天趕緊亮,鐵大叔趕快回來,這樣她就能把這個惹她心焦的男人送走了。

  看著在昏黃燈光下專心幹活的雁翎,彭峻猛不免同情起她的孤獨無依,同時也覺得自己先前的指責並不恰當。

  她一點都不像不檢點的女人,她的穿著打扮極其簡樸,言行間更沒有挑逗放蕩之氣。再看她的房間裡,連個女孩子必備的鏡子都沒有。

  彭峻猛看著那柔軟的植物在她靈巧的手中穿梭著,變成一個美麗實用的簍子,自責地想自己話說得太重,難怪她要生氣。

  夜深了,雁翎終於熬不住睏倦,往炕爐裡加了些柴後,爬上炕的那一頭,鋪開被褥睡了。睡前,她還特意將炕桌放在她與他中間表示那是界線。

  看見他仍然睜大眼注視著她,她也沒有跟他說話,熄了燈和衣躺下了。

  令彭峻猛羨慕的,是她幾乎才落到枕頭上,就傳出了均勻的呼吸,顯然已沉入了夢鄉。

  黑暗籠罩著一切,寂靜的房間裡只聽到自己煩躁的呼吸聲。

  睡覺!睡覺!快睡覺!

  他默默地命令著自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是一如既往,就在他心中漸靜,意識朦朧時,一聲淒厲的號叫再次刺穿他的腦際。

  「唉!」在那些可怕的影像再次入侵他的腦海前,彭峻猛歎息地睜開眼睛。

  他想像以往那樣到外面去走走,或去騎馬狂奔,以耗盡自己的體力,可是現在受傷的腿讓他只能躺在這裡,忍受著萬蟻鑽心的煩躁和無邊無際的黑暗!

  腿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但這點傷痛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歡迎這樣的疼痛,因為肉體上的疼痛越厲害,他精神上的痛苦就能夠被漠視。

  這十二年來,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怪物,當大地沉寂,人們酣睡時,他卻是清醒的。有時疲憊至極漸有睡意時,一雙瘋狂的眼睛和尖銳的白牙便隱隱約約出現在眼前,耳邊則總是喜樂、鞭炮、哭笑,甚至指甲劃過肌膚的聲音……

  他憎恨自己的「怪病」,曾求治於京城及民間的各個名醫,甚至巫術,可是無人能治好他的病。絕望讓他將一切精力都用到戰場上,他甚至希望能光榮地戰死沙場,那樣既能保全彭家的名聲,實現他大丈夫立功邊廷、馬革裹屍的志向,同時也能擺脫困擾他多年的痛苦。

  可是他沒有死,他活著,活在一片毫無希望的沙漠中……

  「你傷口很痛嗎?」

  一句輕柔的問話傳來,炕桌上的燈隨即被點亮。

  燈光乍起,雁翎看到一張承載著巨大苦痛的臉龐。

  她心一緊,趕緊從炕桌後爬過來,檢查他的傷。

  「不,不是傷口痛。」彭峻猛拉開她的手,不讓她看傷口。

  「可是你一直在歎息……哦,你的手好燙!」雁翎驚呼。「你發燒了嗎?」

  「沒……」他的話沒說完,便被她的動作止住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雁翎,當她的手掌平貼在他的額上時,他覺得彷彿有股清泉流過他燥熱的心田,令他渾身舒坦。

  雁翎雖感覺到他的體溫略高,但應該不是傷口引起的發熱,於是略感放心。

  可是她剛想將手收回,突然被彭峻猛按住。

  「別,妳別走開!」

  雁翎一驚,掙脫自己被他按住的手說:「你安心睡吧,不會有事的。」

  心情正焦躁不安的彭峻猛被她激烈的動作惹怒了,他不過是想留住她的手帶給他的那抹驚人慰藉,那是十二年來無人能帶給他、而他最渴望的東西,她怎麼能夠拒絕他?!

  於是他猛地抓過她,雙手如鐵鏈般緊緊地箍在她的腰上,攔腰抱住。

  「放開我!」雁翎驚得連忙推他,可是又怕碰到他的傷口,不敢太用力。好不容易才在他的摟抱中掙扎著坐了起來,卻再也無法將他的手掰開。而他除了緊摟住她的腰,將頭依偎在她身上外,不再有進一步的動作,這讓她微微鬆了口氣。

  她靠在炕頭的木櫃上喘著氣,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還訓斥自己「不檢點」,這會兒就來侵犯自己,真是個不可信任的偽君子!

  看看將臉埋在自己腹部的男人,雁翎真是又氣又急。

  「你放開我啦!」她生氣地扳過那個半躺在她腿上的男人,卻發現他睡著了!

  「唉,這樣也能睡?真是個怪人!」她再次試著將他的手拉開,可是根本拉不動。

  她拍拍他的臉,用發尖搔他的鼻孔,但他一絲反應都沒有,看來真是睡熟了。

  算了,就讓他這樣睡吧。她無力地想著,仰頭靠在櫃子上。

  她知道自己的弱點就是同情心太甚。娘親在世時一再告誡過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看來今天自己的好心真的會帶來災難!

  偏偏鐵大叔和村裡的人都去打獵了,沒有人可以幫她,她該怎麼辦呢?

  他說得對,她不該將他帶回家裡。現在她是不是得狠下心,天亮後將他趕走?

  沒錯,一定得趕走他。雁翎堅決地想:反正自己已經用最好的藥將他的傷包好了,他的傷口幾天後就會慢慢癒合的。

  可是他沒有家,如果我將他趕走,他能到哪裡去?外邊那麼冷,他這麼瘦,身上這麼破舊的衣服如何抵擋這寒冷的冬季?

  雁翎低頭看著男人瘦削的身子和襤褸的衣褲,心情陰鬱地想。

  唉,這叫我該怎麼辦?趕走他,等於將他往死路上推,我怎能見死不救?!可留下他,無疑是給自己挖了火坑!

  雙手垂放在身子兩側,她靜靜地看著飄搖不定的燈火。

  寂靜的夜,漸漸讓她放鬆了緊繃的身體,在不知不覺中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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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時,桌上的燈滅了,窗外透進的微弱白光預示著天就要亮了。

  從寒冷和不適中醒來,雁翎首先感到的是頸部酸痛僵硬,雙腿也沉重而麻木。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腿上模糊的影子時,想起了夜裡發生的事,急忙拉開那雙仍然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可是那雙手彷彿上了鎖似地文風不動。

  「這男人怎麼回事,睡著了也能纏得這麼緊?」她難以理解地看著他自言自語道,再伸手摸摸他的臉和胳膊,暖暖的,既沒有發熱也不冰涼,一切正常。

  她想下炕將快熄滅的火點燃,不然等會炕涼了會更冷;她也想將燈點亮,看看他到底睡得怎樣;她更想躺下去,蓋上被子好好睡一會兒……

  可是,她動不了,一切只有等他睡醒後主動放開她。

  雁翎就這樣張著眼靠在炕頭,直等到晨光將屋內的景物照亮。

  腰間一動,雁翎急忙低頭,發現他正睜著明亮有神的眼睛看著她,那深沉的目光十分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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