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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雷恩娜(雷恩那)    


  駱斌倏地立起身軀,淡淡回這:「小姐本與胡師傅相談甚歡,我突然出聲介入,才導致小姐跌落染池,道歉是必要的。」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抱住我?」她的語氣微揚,白皙臉蛋覆著一層粉紅,仍勇敢地直視著他。「你明明可以抱住人家,手都伸到一半了,卻定住不動,你、你存心見我落水。」

  他怎能告訴她,之所以半途遲滯,是因為腦中陡現一對金童玉女,那兩人神態親近,令他沒來由地抑鬱悵惘。

  「男女授受不親。」抬出最爛又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果真如此,他剛才怎隨隨便便就握住她的手腕,筒直是睜眼瞎話!

  靜眉妙目一瞪,一時間無法回話,他的說詞結實地堵住了她,若反駁便是無視於禮教、是態度輕浮,但是呵,心裡深處,怎麼也不服。

  「我不信你真是為了這個原因,你故意——啊——」她邊道,跟著由大石上立起,心裡激動,沒注意竟絆到了那只木桶,再加地上水痕未乾,兩腳踩不穩,她不禁驚呼,身軀往前栽倒。

  駱斌見勢甚快,搶將上去,大手揮揚——

  這次,靜眉倒是安穩地被他保住了,但他使的手法又教她氣絕,竟像對待孩童似的,單臂提住她的後領,果然不去碰觸她的身子。

  「小姐當心。」他仍一副無所謂的神情。

  「你、你你——」喔——今天是什麼黑煞日,她出的醜還不夠嗎?靜眉沮喪地扭著身軀,伸直腳尖想撐點地面,她的口才真的不壞,音清聲潤,可偏偏對他無奈何。

  「大、大大小姐、駱總管!?」此時,一名十來歲的打雜小廝奔進天井,見到兩人,猛地打住腳步。咦,玩遊戲啊?駱總管幹啥把大小姐提得這麼高,瞧,雙腳都騰空了。

  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向來溫雅秀氣的大小姐臉漲得像熟透的番茄,還有在空中胡亂揮踢的四肢,那模樣實在是、實在是太滑稽了!

  「小安順,有什麼事嗎?」靜眉力圖鎮定,對住來人扯了一個稍嫌僵硬的笑,想保住一點尊嚴,可惜效果不太好。跟著,她撇過頭瞪住那個男子,想不氣惱也難。「駱斌,放我下來!」

  駱斌眉微挑,還未動作,倒是小安順驚跳起來,想起急奔來此的目的。

  「大小姐、駱總管,你們別玩啦!老爺出事啦!」

  ※  ※  ※

  華老爺和展煜、駱斌結束談話後,前往棉田巡視,在埂邊暈死過去,事前無絲毫徵兆,嚇怔了田里工作的大叔大嬸們。

  展煜在要項回述完畢後,已先行返回華府,因此將昏迷的華老爺由棉田送回府中這一路上,心慌意亂的靜眉緊陪在爹親身邊,所有事全交給駱斌安排。

  駱斌處事果斷,派人快馬趕回華府通知,並命人先行將大夫接至,華老爺一回,立即被妥當安置,經城裡名醫仔細地把脈觀診,開出一帖藥方,僕人按著方子抓藥煎熬,如今藥汁已徐徐灌入華老爺腹中。

  晚膳草草結束,眾人都沒什麼胄口,因華老爺猶未清醒,大夫說盡量讓他歇息,別刻意喊醒他,而這種感覺好教人不安,彷彿他太累太累,如緊繃的線繩瞬間斷裂,只想躺下安眠,不再醒來。

  迴廊上的燈籠一個接著一個亮起,靜眉親自由廚房端來一盅人參湯,繞過轉角,輕緩地步進爹娘房中。

  房裡,笑眉坐在床邊的大師椅上,一手支著額打盹,眉心憂慮地皺折,睡相並不安穩。以為娘親在這兒,手裡參湯便是為她老人家準備,卻不見她的蹤跡,詢問服侍的兩名丫鬟,才得知她上後院佛堂去了,靜眉心想,娘親定是去為爹爹誦經祈禱。

  幽幽歎氣,靜眉放下托盤,讓丫鬟們先行退下,她想親自看顧爹爹,反正今夜是無法入眠了。她取來一件薄衫蓋在笑眉身上,見妹妹迷濛地眨了眨眼睫,讓她的舉動驚醒過來。

  「靜姊……爹醒了嗎?」她揉著眼睛問。

  靜眉沒作答,撫摸著她的頭和小臉,柔聲道:「回房去睡吧,這兒有我。」

  「那些人把爹爹敲暈了,我和他們打了起來,全被我打倒在地……」

  一會兒靜眉才弄懂地說的是夢裡的情景。「那是夢,不是真的。快回房睡覺。」

  「嗯……」笑眉胡亂喃著,頭乾脆伏在一旁茶几上,眼皮好重,「靜姊,爹爹醒來,記得喚我……」

  「笑眉兒、笑眉兒——」伏著的人兒不為所動。

  靜眉無奈地歎氣,將薄衫為妹妹蓋得緊密一些,人悄悄來到床邊,不知是否自己多心,這次爹爹意外,大夫都說了,只需好好調養便無大礙,可她心底就是不踏實,隱隱約約,彷彿有事要發生。

  「咳咳……咳咳……」床上的人忽地輕咳,眉心皺折。

  「爹?」靜眉欣然喊著,連忙挨了過去,替他老人家撫順氣息。

  華老爺睜開眼,好半晌才模糊記起。「我暈倒了?」已非首次,只是這一回紙包不住火了,他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莫不是……

  「爹嚇壞大家了。」靜眉眼裡閃著淚花,她眨了貶,「爹餓不餓?我請廚房做道鮮粥過來。」道完,欲起身,華老爺卻拉住了她。

  「不用,靜兒。」他聲音疲憊,雙鬢斑白,這一倒下,好似將他身上的精神全抽走了。「乖,倒杯茶給爹。」

  靜眉趕忙動作,小心翼翼將杯緣抵在爹親唇下,餵他喝茶。

  「叫笑眉兒回房睡,屈在太師椅上會腰酸背痛的。」喝了茶潤喉,華老爺氣弱地道,目中一抹寵愛的神氣,瞧瞧椅上的小女兒,又調回來瞧著床邊的靜眉。

  「爹別操心,我會照顧笑眉兒的。」

  這句話令華老爺微怔,憶及什麼似地,內心沉吟,恍惚地望住靜眉。

  他的乖女兒是個大姑娘家了,秀麗的眉眼曖曖含光,如一顆璀璨珍珠。

  「是的,你是長姊,往後要多關照她。你們姊妹倆要互相扶持,要照顧你們的娘親。」緩緩地,某個決定在心中成形。

  華老爺微微笑著、端詳著,深知長女的優點,沉靜聰穎、蕙質蘭心,最重要的是,她有勝過常人的毅力和耐心,又與那名男子長時間接觸和處,一樁遺憾,十數年的歲月,或者能由她彌補。

  「爹真高興,當初讓你跟著駱斌學習。」那是個無心卻巧妙的安排,自得知內幕,他常想,這是否是上天的意思,讓靜兒能自然地與他親近。

  「我學會許多事,可以幫爹的忙了。」她單純地微笑。

  華老爺點點頭,神情稍凝,嚴肅而專注,聲音低啞,「靜兒,爹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幫不幫爹這個忙?」

  「爹,您說,靜兒聽著。」靜眉柔聲道,心卻繃緊了,她從未見過爹爹這般模樣,目中似有惋歎,正為著何事憂惜?

  華老爺頓了會兒,繼又啟口:「你記得不?小時候,你纏著爹追問那棵大榕樹的事?你說……說自己見著了一對母子的鬼魂,就在榕樹底下,記不記得?」

  「記得。可是爹爹不信,也不解釋。後來靜兒問了娘和其他人,才弄懂那棵榕樹下發生過怎樣的慘事。」靜眉疑惑地回應,不太明白爹爹為何重提此事。

  華老爺低笑而聲,「那時你還小。」

  「可是靜兒真的瞧見他們了,那個母親和她的孩子,兩條靜默可憐的魂魄,絕非錯覺。」靜眉唇抿了抿,替他攏緊棉被,輕聲問:「爹,為什麼要提這些事?別說了好不?大夫吩咐過,您得好好休息才是。」

  「不、不,靜兒,這事很重要、很重要,爹早該告訴你,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有那個男子,直到近來爹才收到消息,他、他來到華府是經過縝密的設計……他有他的目的。」華老爺略顯激動,手抓住靜眉,嚴肅地道:「爹會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你,靜兒……你要仔細聽好,然後,請你幫爹一個忙……要好好對待那個孩子,咱們欠人家的實在太多太多。一生行事,爹自問無愧於心,只除了這一件,成了心頭永遠的憾事,一輩子受良心苛責。你答應爹,要好好對待那個孩子、彌補他、照顧他,為華家盡些道義,幫爹這個忙吧……」

  ※  ※  ※

  五日後,一個暮春的寧靜午後,華老爺在睡夢中逝去,走得十分安詳。

  後來,靜眉才知,爹的情況早已病入青肓,她們姊妹兩人一直被隱瞞著。

  喪禮莊嚴隆重,依華老爺遺願,遺體行火葬方式,骨灰入壇,供祭在華家後院的佛堂裡。而華夫人更把生活起居遷至後院,直接住進佛堂,從此帶髮修行,專心禮怫。

  華家頓失龍頭,主事之位自然落在展煜肩上,而靜眉由原本靜態的學習中走出,她身為華家長女,在展煜的堅持下,開始真正管理起棉田和廠裡的事務,這段期間,駱斌更加展現出過人長才,在內務、產業和對外生意上給予兩人絕對的助力,令展煜無後顧之憂,讓靜眉能放膽去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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