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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雷恩娜(雷恩那)    


  忙碌匆促,亂了一陣時候,而今,似乎已平靜下來。

  靜眉合起記事冊子,將硃筆擱下,纖指輕捺眉心,書房中的油燈火將她的身影淡淡地投映在牆上,四周靜謐謐的,流洩出一份清寂。

  以為風叩簾櫳,抬起眼,卻見男子身影印在紙窗上。

  她起身步近,推開窗子,瞧見駱斌負手而立,半邊面容浸淫在月色中。

  「這麼晚了,怎麼不睡?」她問,聲音輕輕啞啞,眸光深切。

  近來,她常這麼看著他,澄澈的眼眸多了些什麼,又按捺住什麼,有些激切、含怯又含情,蕩著近似憐惜的情意。這教駱斌驚慌,竟害怕迎視那樣的眼。

  「小姐呢?」夜如此深沉,他為何不上床安眠,卻從房中走出,靜杵到這兒?駱斌自問,他答不上來,心底深處發出他拒絕去聽的嘲諷笑音。

  「煜哥在外洽商,這幾日都不在府裡,有些工作我得照看著,我……我還不十分熟練,所以忙晚了。」這些日子大家都忙,今晚終能和他靜靜談話。

  他抿唇不語,身形微動,面容離開月光,完全隱在暗中。

  「駱斌——」他要回房了嗎?她還想同他多處一會兒呵。靜眉見他動作,不禁緊聲喚出,兩腳自有意識,跨出房門,盈盈來到男子面前。

  那男子神色清冷,心思自知,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注視。

  「小姐請回房休息,公事雖繁,身體要緊。」

  靜眉輕輕笑著,如醉人琴音,硬是繞到他面前,望著那張嚴謹的峻容。

  「駱斌,我、我有些話想告訴你……我很謝謝你,爹走得突然,家裡事情好多好多,棉田、紡織廠的事務我毫不熟悉,煜哥又得應付外務生意,若沒有你,我、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男子的胸膛隱隱起伏,氣息陡地粗重,在瞬間已做調整。

  「小姐言重了,這些是分內職務。」

  「不、不——」她搖頭,小臉真切,朝他更近一步,唇嚅了嚅,卻不知說什麼才妥當?才能完整地表達自己的心思?

  「駱斌回房了,小姐也請安歇。」

  走!離開!萬不能再逗留!腦中無數警訊,在在提點著他,不去多想,他舉步便走,竟有些狼狽和失措,險些撞上廊柱。

  繞出書房前院,轉入一道拱門,經過九曲橋,再轉進另一道拱門,來到那處「欣欣向榮」的庭園,月夜下的大榕雄挺沉著,長鬚隨風輕動,葉片與細椏緩緩搖擺,在沉寂中稍添靈活。他步伐一頓,猛地轉過身軀——

  「為什麼跟著我?」

  「啊!」女子輕呼,差些撞進他的懷裡。

  駱斌的身子挺直得如那棵大榕,面容緊繃,整個輪廓凌厲起來。

  這些日子,他就快折磨死自己了。下決心要親手扳倒華家,要奪回所有,要徹底地羞辱那人,但此生的仇敵已死,這些年的努力和部署頓失意義,往後的目標何處?心頭恨意又該何以消除?

  華老爺的瞬逝帶給他極大沖攀,完全躍出他原定的計畫,為何不再多等兩年?為什麼?為什麼?他恨聲問蒼天,天亦無語。

  「為什麼跟著我?」忍耐已到臨界點,這個女孩還要來撩撥嗎?

  靜眉急煞住腳,寧定方寸,溫柔地對住他,歎了一聲。

  「駱斌……我不跟著你,又要跟著誰呢?你忘了這也是我回房必經之路嗎?你住榕樹的那一邊,我住在榕樹的這一邊,當然要跟著你了。」

  他被她堵得無話可說,心思震盪,才由急躁中慢慢恢復冷靜,臉色仍未回溫。

  靜眉不知他心中輾轉,眼眉微微低垂,略帶羞澀和輕愁地凝著他的胸前。

  她呵,亦有滿腹心事欲與一個男子分享,但不能說明、無法傾訴,一切尚不是時候,她還得打一場仗,與一個心懷仇怨的男子,為爹爹、為華家、為自己,更為著他,這場周旋她定要勝出。

  她的靠近令駱斌不適,身軀繃緊,心悸難平。他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她卻無辜自在地更近一步。

  「駱斌,我不摺紙蓮花,也不再燒蓮燈給那對母子了。」忽地提及這個話題,她聲音幽幽蕩蕩,如夢似幻,鑽入他心底。

  駱斌渾身一頭,神情不定,忍不住問:「為什麼?」

  「爹爹在棉田昏厥的那日,後來他醒來了,和我談了許多事,包括十數年前那女子為何會帶著孩子來尋死,整個的前因後果,他都說給我聽了。」

  稍稍停頓,她面向那棵老榕,專注而幽然,眉眼俱柔,繼又啟口。

  「原來這宅子是屬於一戶馬姓人家的,住著一對夫妻和兩名男孩,那丈夫在關中棉業裡是有名的染布師傅,單調的棉織成布到他手裡,能變化出萬紫千紅的色彩,有如此的技藝,當然成為各家棉紡織爭相聘任的人物。駱斌,他就像你一樣,聲名遠播,我知道關中好多的大戶都垂涎於你,努力想挖角,要你為他們盡力,這位染布師傅也是這般,讓眾人爭來奪去的……這群人中,我爹是其中一個。」

  陰暗處,男子的臉扭曲猙獰,兩手奮握於身側,緊緊閉上雙目。

  「那晚,爹爹對我道出,坦坦白白的,我聽了心裡好難過,在那樣的現實競爭下,許多人成了無辜的犧牲者,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位馬師傅拒絕爹爹的聘用,卻答應了另外的邀請,爹爹惱羞成怒,復為鞏固華家棉業,遂採取極激烈的手段,運用各方人脈,甚至牽動了官府,毀去對手,也連帶毀了那位染布師傅,壞其信譽,將他逼上絕路。唉,其實種棉、染布是件好單純、好單純的事,但牽扯到商場上的鉤心鬥角,就什麼都變了……後來,馬師傅被迫賣掉祖屋,這宅第便輾轉讓華家買下,不久後就發生馬夫人攜兒自縊……這些事,爹爹埋在心裡很久很久,每每思及,後悔難當——」

  「嘿嘿……」駱斌忽地冷笑,在極端的憤恨和極端的刺激下,心緒竟能如此自持,而每下的心音卻撞得胸骨發疼。

  靜眉停話,眸光柔和得幾要滴出水來,在幽暗中分辨他的峻顏,而後,在男子固執寒厲又刻意門躲的眼神中瞥見一抹可疑的晶瑩,她咬著唇不去拆穿,心中大慟,滿泛憐惜。

  「駱斌……」她在他身旁幽幽一吃,頭偏開,不再去瞧他、也不忍去瞧他了,讓兩人都留了喘息室問。「在後院佛堂裡,爹早將馬師傅和他妻兒的靈位供奉在那兒,娘親日日為他們誦經祈禱,我真是粗心,有時上那兒禮佛,竟都沒去注意……」後院佛堂中除供奉觀音菩薩,內堂則是華家幾代先人的牌位,四、五十面井然排列,其中還多了馬氏三口。

  「我不再燒蓮燈了,我想……馬夫人和她的孩子一定早受渡化,若非轉世為人,也肯定在極樂世界裡了。你說是不?」

  駱斌沉默許久,氣息吐納略微粗啞,他往前大踏一步,由背後望去,寬肩隱隱顫動,似強烈地要去壓抑胸口的波濤。

  「夜深了,請小姐回房。」這完,他跨步向前,欲要離去。

  「駱斌。」靜眉不由分說扯住他一隻衣袖,旋至他面前,她小臉一抬,與男子晦暗深沉的眼對上,這麼接近,近到分明了他眼底兩把抑鬱蠢動的怒火。

  這個男子呵,再也不是一團謎,她深藏著答案,以憐惜之心待他。

  「你聽我說完可好?我真的很想你知道、想聽聽你的意見……你、你總是那麼聰明、那麼冷靜,總清楚該怎麼做最好……而我心裡頭這件事,除了你,也不知問誰才好?」

  他肌肉是僵硬的,因她的靠近,和拂在臉龐、帶著馨香的氣息,衣袖微抬,見一張承受月脂滋潤的容顏,皓皓晶瑩,目瞳若夢,竟無法將她甩開。

  靜眉端詳著,在他五官上仔細斟酌,忽地提出心中疑問,聲淺而清、淡而明:「駱斌,還有一個男孩呢!爹爹說那馬氏夫婦育有兩名男孩,一個跟著馬夫人死去,還剩著一個,他會在哪裡呢?他肯定是活著的,對不對?」

  瞬間,他臉色鐵青,直勾勾瞪住她,但靜眉不怕,一點也不怕了,她開始懂得他的悲哀,知道他深沉面具後的恨意。

  「我希望他活得很好、很快活,他是個可憐的孩子,無父無母,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他孤零零一個,這麼久的歲月裡,他遇上誰?是不是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病了、餓了,又有誰能在身旁照顧他?駱斌……」她柔聲又喚,唇在笑,面頰潮紅,眸中卻流出兩行淚來——

  「你說,這一輩子,我能不能夠尋到他?那個可憐的孩子呵……若是、若是我能找到他,我一定要待他很好很好,永遠都要待他很好很好,不再讓人欺負他。好不好,駱斌?」

  駱斌沒辦法回答,一口氣梗在胸臆之中,幾要扼斷每絲每縷的氣息,他目中映入她的容顏,腦中翻覆地的話話,心震跳如鼓,剎那間,怒氣和怨憤飛到很遠很遠的天雲外去,就這麼呆了、怔了、懵了,不知所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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