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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雷恩娜(雷恩那)    


  此時一本帳冊落到地上,靜眉彎身去撿,談話的兩人全沒瞧見她捂著肚腹,小巧雙肩忍不住輕顫著,那模樣真像……真像詭計得逞,笑得正開心。

  聽見爹爹爽快地答允,笑眉眉兒輕皺,仍作思索狀。「嗯……不好不好,還是學習書法吧?顏、柳和歐陽的字體都不錯,都學吧。」

  「好!」華老爺豎起大拇指。

  「不好不好,讓笑眉兒再想想……學刺繡吧?繡花繡鳥挺可愛的。」

  「好!」點頭。

  「學吟詩?把李白比下去!」

  「好!」再點頭。雖覺有些不切實際。

  「學作對子?把蘇東坡也比下去!」

  「好!」三點頭。

  「學圍棋?」

  「好!」四點頭。

  「學畫畫?」

  「好!」五點頭。

  「都不好,學武術吧?」

  「好!」六點頭。

  笑眉英眉飛揚,猛地跳去抱住華老爺,熱烈喊道:「爹答應啦!答應啦!我可以學武了,可以拜師學藝,可以去走踏江湖啦!靜姊,靜姊!你聽見沒有?爹答應了,靜姊——哈哈哈哈——」像只小潑猴,她轉身改而抱住靜眉,又叫又跳。

  「爹疼你,你想做什麼,他當然是贊成的,怎會反對呢?」靜眉拍著妹妹的背,感染著她的喜悅,有意無意地,隨口一句話說得輕和柔軟,隱約間卻將整個決定落實下來。

  「嘿嘿,你們兩個!」華老爺終於弄清目前狀況,心中哭笑不得,眼神和靜眉對上,她紅著臉微微笑,朝著爹親俏皮地眨眼。

  笑眉放鬆姊姊,小臉興奮紅潤,沒忘記還得做最後收場。

  「常言道,一言既出,放四匹琥珀出去也追不回來。爹既然答應了,就不可以反悔啦!」「琥珀」是她的愛馬,腳程極快,能千里追風。

  接著,她哈哈大笑,頭一揚,咚咚咚地朝外跑去,還不忘大聲地「昭告天下」:「我跟娘說去,跟煜哥說去,說爹要讓笑眉兒習武啦!我是一代女俠華笑眉是也——」聲音隨著步伐愈來愈遠。

  書房內,華老爺捏了捏靜眉的鼻尖,又寵又歎又莫可奈何。

  「你呵!這樣子設計爹爹,還道我老謀深算?」

  頰邊紅暈未退,靜眉的臉龐閃動難得的頑皮光彩。

  「靜兒什麼也沒做,是爹親口應了笑眉的,怎麼臨了又說到人家頭上?」她妙目清澈,接著道:「笑眉是真的很想習武的,她身子向來強壯,脾性豪爽,爹就順著她的意願,聘請師傅教她吧,好不?」

  華老爺兩手一攤,誇張地摔眉。「連四匹琥珀都追不回來了,我還能把剛才隨口說出的承諾追回來嗎?」

  靜眉稍怔了怔,接著笑出聲來,這舉動是會傳染的,父女倆對視著,一個哈哈地豪邁大笑,一個則笑音如銀鈴可人。

  「哈哈哈……靜、靜兒,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華老爺的笑突地中斷,岔了氣,引起劇烈的咳嗽。

  靜眉拍著他的背,見咳聲愈來愈劇、掏心掏肺的,她不禁緊聲問道:「爹,您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請大夫過來瞧瞧可好?」

  好半晌,咳聲終於止下,華老爺緩緩睜開雙目,眉眼略顯疲憊,淡笑道:「靜兒,別擔心,爹是一條鐵漢呢。」

  靜眉向來敏銳善感,若華老爺不主動說這話,她或許還會相信真的沒什麼事,但現下卻覺欲蓋彌彰。

  她望住爹親,心底一片難過,想他勞碌這麼多年、辛苦這麼多年,身邊的幫手這麼少,卻要頂住如此龐大的家業,爹正值壯年,竟已兩鬢星白。

  「爹,靜兒想學東西呢!」她有無這般的本事?能做到如何的境地?能幫上什麼忙呢?不知道,唯有一試。

  聞言,華老爺搖頭苦笑。「聰明的招式耍第二次就嫌老了。」

  「爹,靜兒真的有心要學。」她扯著爹親的衣袖,柔聲道:「莫非爹爹准了笑眉兒學武,卻不讓我學?這不公平。」

  「你、你你也要學武!?」華老爺垮下臉,抖聲哄道:「靜兒乖、靜兒聽話,咱們不學武好不好?」

  「爹,您講到哪兒去了?我何時說要學武啦?」

  「那……你想學啥?」不學武?呵呵呵,那好!一切好商量。

  「學種棉、采棉、制棉,學紡織、染布和裁剪,學華家的一切,學爹爹和煜哥的本事。」她會認真去學,多她一個,爹爹肩上的擔子會輕了些吧。

  華老爺嘴微張,定定地望著自己的小姑娘,慢慢地、緩緩地,一抹笑弧浮現。

  「是呀,靜兒該學學了,這些事,你遲早要懂的。」

  但該怎麼教?由誰教?這問題立即閃過腦海,他微微沉吟,捉不到頭緒,只怕自己忙著正事,沒時間也沒心力教好她,若讓靜兒像煜兒一樣跟在身邊學習,一個女兒家拋頭露面,又似乎不妥。

  此時,有人輕叩門板,跨進書房,那人直筆走來,手中抱持一疊文件。

  「老爺,這是您吩咐的商行書類,我已仔細瞧過,每條往來皆無錯處,請過目。」駱斌沉靜道,將手中之物安放在華老爺面前。

  又是那對眼!

  駱斌壓下心頭煩躁,雖未與她視線接觸,卻知那個女孩正細細地、定定地瞧向這兒,彷彿要將他參透。

  她不怕他?沒跟她的爹爹娘親告狀嗎?

  自上回月夜中、榕樹底下,一場幾要引爆的衝動,他有意無意地迴避她,那種感受說穿了是既矛盾又震驚,想起她瞧見的母子鬼魂,想起她摺出的朵朵白蓮,和默誦經文時,白淨小臉上虔誠的瑩光。

  該恨她?還是感激?

  駱斌,你心軟?

  猛地,他甩開多餘的慈悲,冷淡地看向令自己困擾多時的眸子,那兩道目光安靜柔和,微微閃過其他情緒,太迅捷微弱,他無法明辨。

  小小年紀,她到底想些什麼?

  「大小姐也在這兒。」含蓄地,他牽動薄唇。

  「嗯,我陪爹爹說話。」靜眉禮尚往來地回話,一雙眼眨得清清亮亮,她發覺一件值得玩味的事,面對這位少年總管,只要自己表情愈無辜、愈鎮靜,就會感受到對方眼光跟著沉凝下來,深不可測,好似她該在他的森冷面孔下驚慌失措、痛哭流悌,才教他稱心快活。

  這樣的發現有趣也可疑,她不會忘記那晚他乍現而出、可怕的眼神,那一瞬間,她真覺得自己處在極端的危險中,但他的怒火來似驟雨、去如閃電,在瞬間收斂怒濤、按捺情緒,是什麼原因?

  這個新任的少年總管,對她來說,渾身是謎。

  而猜謎遊戲,正是她的強項。她對著他,靜柔又笑。

  駱斌唇角微抿、峻目一瞇,裝作沒瞧見地掉開頭,將注意力專傾在公事上。

  「這些文書老爺可以慢慢細看,重點處我已用硃筆註解。駱斌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他拱拱手正欲旋身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

  「且慢!」厲聲一喊震天下,華老爺忽地跳將起來,隔著桌子,撲身由後頭緊抱住駱斌腰身,他動作太大、太突然,砰砰碰碰、匡匡啷啷,桌面上的文房四寶倒得亂七八糟。

  「爹!?」饒是靜眉是嚴守家訓的大家閨秀,眼見爹親來這麼一招,也難掩飾小臉上的錯愕。

  而被扯住的少年倒無多大反應,喉頭動了動,心中那份與人過分接觸的排斥感讓他悄悄壓下了。

  「老爺尚有事交代?」駱斌聲音持平。

  「有、有!」華老爺怎麼也不放開這位精通十八般武藝的少年大總管。

  「爹,您這是幹什麼?」靜眉歎了聲,連忙將筆架托起、將打翻的硯台擺好,抽開幾份文件,免得教黑墨弄污了。

  華老爺逕自笑著,呵呵地道:「靜兒,你想學東西,爹原本還愁沒人教你,呵呵呵,不過現下難題已經解決了,原來老師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哩!我抱住的這位,你覺得好不好呀?」

  不祥的預感湧進胸懷,駱斌仍面無表情,努力自持著。

  側過面容,他下意識瞥向一旁微愣的小姑娘,然後見到她表情的轉變,褪去怔然模樣,一抹慧心的笑籠罩小小臉蛋,聽到她語帶嬌嫩地道:「爹的主意真好。」

  她迎視他,對駱斌而言,那樣的眸光太澄太徹,意味卻太幽太深。

  第三章

  春風和暖,夾有花香。

  踏上九曲橋,那女孩家的身影停佇下來,微微傾身,可能是錦鯉優遊所致,也或許是春風頑皮,底下綠水泛起碧波,一層層擴散,將倒映的藍天樹影和她的小臉都折皺了。

  她悄悄笑著,舉步再走,下了橋,往平時讀書習字的廂房而去。

  這書房平日都是門戶大敞,正面對住橋與碧湖,光線充足地灑在每處,幽靜清雅,正是讀書學習的好所在。

  以為自己來早了,沒想踏進時,一個頎長身影已然立在書櫃邊。

  他背對著門口,頭微垂,靜靜翻讀著什麼,聽見腳步聲,他合起書冊從容放回櫃子裡,再從容地轉過身軀,面色淡然,目中卻精光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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