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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雷恩娜(雷恩那)    


  「他們——那對母子……他們對你說話了嗎?」駱斌緊聲問,胸口起伏,一抹痛意在其中蔓延著,他喘息,雙手握得死緊,指甲已掐進膚中。

  她搖搖頭,深吸了口氣。

  「其實……我只見過他們一回,在九歲的時候,那晚月色很昏暗的,不如今夜明亮,他們立在榕樹下,身影不虛不實,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謐謐地看著我。」

  「駱總管,你想……那對母子,他們、他們是不是想我幫忙什麼?」這問題從那時起就一直困擾著她,如今將這慘事道出,很自然地,連帶心中的疑慮也一併問出。只可惜,她問錯對象。

  駱斌冷冷地牽動唇角,眼神半垂,慶幸此刻不是天光白日,那些控制不住,繼而流露出來的狠厲還能藏在陰影裡。

  見他不語,靜眉有些難堪,心裡不由得歎氣。

  「你別理我……唉,我總會有一些怪想法,總愛問一些怪問題的。」

  「你為什麼要燒紙蓮?」他忽而問,沉靜中帶有驅使人意的霸氣。

  靜眉眨著眼,腳步不自覺再退一步,抿了抿唇道:「有一回,我和娘親上普廣寺禮佛,向那兒的師父請教的。他們說,那些在世間遊蕩的魂魄需要白蓮燈的普渡和指引,我從寺中求來在神前供奉過的紙,然後摺成蓮花,這三年來,我燒了好多好多的蓮燈,他們再也沒現身過了,是不是已經找到該去的方向,不再人間停留了?是不是這樣子呢?」

  她螓苜微揚,才意識到自己忍不住又問出疑惑,但對方似無意回答,一時間難堪的感受加劇,帶著不明白的落寞。

  「對不起……我又胡亂說話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駱斌的心魂沉浸在這整件事當中。

  母與子的魂魄,那許許多多指引的蓮花燈,他們尋到方向了嗎?

  若是那樣的幽魂還在這棵樹下流連,他們何時再現?可不可能見上一面?讓他面對著面問一句話,他與這摺蓮花的小姑娘有相同的疑問,他要問、他要問——為什麼那孩子的親娘狠得下心腸,拖著孩子就死?

  那個娘親……那個孩子啊……

  同一時間,靜眉亦擰眉思索,不懂自己在懼怕什麼,總覺得他無法靠近,這情況好生詭異,她想起今日教他接在懷中,他眼瞳中短暫如曇花一現、卻讓人心悸的凌狠光芒,似乎,只針對她一個。

  她的性子雖不如笑眉外放爽朗,卻是個堅毅而勇敢的姑娘,她向來以耐心自豪,面對疑惑,會執著到答案浮現為止。

  寧下心神,她幽幽閉口:「駱總管,你心裡……為著什麼事不快活嗎?」

  這問句宛若直刺心臟的匕首,犯上他最不願人知的忌諱,他驚震著,銳目眩瞪,然後聽見那女孩發出輕呼,她掩嘴退後,明眸中有著清清亮亮的懼意。

  他嚇住她了?很好!若她在他身上探出了點端倪,最好相信那絕對真實,他不想嚇唬誰,只會用盡一切手段毀去,然後,討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晦暗罩住他的面容,留一對寒光森然的眼瞳,像亳無理智的野獸,他朝地邁出一步,右臂微抬——

  「駱總管……」靜眉從沒這麼害怕過,隱的感覺他想傷害她,而自己該撒腿跑開、該放聲呼救,她卻動不了,望住少年入魔般的雙目,腦海裡空白一片。

  駱斌,你想做什麼?一個聲音悄悄響起,譏諷地問著。

  你想宣洩奔騰的怒火、想放開奔騰的恨意,想扼殺一個女孩嗎?

  她一死,你的一切也跟著暴露,此地再難留下,你所求是這麼狹隘嗎?

  一條小女孩的性命就能抵去這些年的煎熬,是嗎?

  你求的,僅是如此?

  不!不——他絕不會這樣簡單就一筆勾消!

  猛地定住,他伸出的手掌突地握緊,四周好寂靜,靜到連夜風也停滯了,只聞兩人交錯的喘息聲。他們互相瞪視著,臉色一般蒼白,一般驚懼,一般從黑暗的邊緣兜了回來。

  許久,駱斌打破沉默,略帶疲憊地道:「大小姐該回房了。」字字清冷,彷彿前刻那場一觸即發的驚心未曾發生。

  這一刻,靜眉真的懵了,因他態度的轉換,如風如電,控制自如,她眼底仍留有餘悸,眨也不眨地盯著。

  「大小姐該回房了。」他提高聲量重複,側首避開她的注視。

  「呃!啊……」

  好不容易回過神智,靜眉一手揪著胸襟,一手捉緊裙側,心慌而亂,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與這少年處在什麼樣的境地中。

  「駱總管也該休息……晚安。」她輕輕喃著,旋過身,僵硬地由他身邊走開。

  這個夜慄慄危懼,燙著怪異的神秘,靜眉不能去確定什麼,只知道華府新來的少年總管,他啊,正為著什麼事,不能快活。

  ※  ※  ※

  事實證明,華老爺這回是壓對寶了。

  得到權力下放,新上任的華家總管在掌握府中大小事務後,依新一套的管理手法將所有事項統合,再重新編排,讓工作得以平均分配,而人盡其才。短短幾日不到,華府上下一片新氣象,眾人對這位少年老成的大總管,自然不敢再有輕忽心態。

  另有一事更教華老爺興奮驚喜,原來這位洞庭廣陵莊推薦前來的少年除在管理上有兩把刷子外,對棉和紡織一途所知亦甚。

  那日兩人初會,他多有刁難,對方卻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所談話題以管理手法和觀念為主,亦部分觸及華家棉田和紡織廠,但僅是皮毛,未曾深入。

  直到近日華家進了幾色染棉所需的材料,原該直接運至紡織廠那兒的,卻陰錯陽差送到宅子這邊,這原非什麼大事,只要確認簽名即可,而華家主事和煜少爺皆因公外出,那就非大總管出面不可了,誰料這少年總管點收之際,竟能在成捆的染色材料中挑出偽物,當場拆穿對方魚目混珠的詭計。

  當晚,華老爺又和駱斌關在房中相談,所得結果教他樂得連作好幾場美夢,改日尋個空間,他定要往洞庭廣陵莊走一趟,去好好謝謝裴老,送來這麼一個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爹很開心呵。」女孩兒特有的嬌嫩聲音緩緩逸出,在這間色調頗為沉重的書房裡彈出柔軟曲調。

  「呵呵……爹當然開心啦!棉田和紡織廠有煜哥幫忙管著,家裡大事小事全賴給駱總管,不只爹開心,我瞧國叔也開心得很哩!」也是女孩兒的聲音,不像前者輕聲溫雅,而是清脆響亮的,字字圓潤精神。

  華老爺收斂唇上的笑弧,放下批閱用的硃筆,大掌慈愛地撫了撫兩個女孩兒的頭,她們小手攀在桌沿、正眨著大眼望住自己。

  「爹,喝茶。」靜眉恬靜一笑,將瓷杯移近,山參清苦的氣味溢將出來。「娘交代的,要靜兒一定得盯著您喝下。」

  「唔……」華老爺苦笑了笑,仍乖乖「奉命」。

  「爹,我幫您捶背。」笑眉伶俐地繞到椅後,雙手握成小拳頭,力道適中地捶著他的肩膀和頸側。

  「嘿嘿……」華老爺怪笑一聲,了然道:「平常此時,你們倆不是在房裡習字,便是在園中玩耍,今兒個一早就來窩在這兒,很不尋常呀。」他眼神帶笑地瞄了瞄,「說吧,所為何事?」

  笑眉搔搔頭嘻嘻笑,倒是靜眉雖紅了小臉,仍舒潤地啟口:「煜哥說,外頭的人都說爹爹老謀保算,沒料及現在『算』到自家人身上啦。」

  展煜打小就進華家,讓華老爺收為義於,年紀輕輕便跟在華老爺身旁學得一身本事,與靜眉和笑眉的感情甚篤,府裡的人大都認定華老爺未來定要將雙黛之一嫁給義子為妻,圖個親上加親。

  「喔?」華老爺對住靜眉挑眉,玩味地笑著,兒女是自己的,還捉不住性子嗎?當下,他轉向小女兒,「笑眉兒,你來說。」想得知實情,弄懂她們倆心裡打啥主意,從笑眉下手,無疑較輕易一些。

  「呵呵呵,爹,您答應啦!笑眉就知道,您最疼我啦!」又來這招,連事情也甭說了,直接跳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爹是疼你,但你不說清楚,爹也不答應你啦。」類似的狀況他已遇過好幾回了,還教她唬弄過幾次,不過這招現在不靈啦。

  他常在想,笑眉性子直率坦然,想什麼說什麼,這招近乎耍賴、使小聰明的伎倆卻不知受誰點撥?他瞥了眼抿唇淡笑的長女,猜想他的「老謀保算」可能真有傳人了,國叔還一天到晚擔心笑眉會把姊姊帶野,呵呵呵,誰帶壞誰,尚無定論哩!

  「唔……」笑眉頓了會兒,仍舊笑容可掬地嚷著:「爹,笑眉兒想學東西。」

  「這是好事呀。你想學啥?」華老爺撫著胡,欣慰頷首。

  偷偷覷了姊姊一眼,又調回視線,笑眉故作思索道:「學彈古箏、琵琶,爹說好不好?」

  「好!」求之不得哩!豈有不好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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