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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綠痕    


  「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為什麼還不放開她?」辛無疚憎恨他的理直氣壯,直朝他  伸出手,「你若是不珍惜她,那麼就把她還給我,我要她這個女兒!」那是他一手養大  的獨生女,也是他親手錯置戰場的弈子,只要能要回她,那麼他或許可以將她再放進另  一個可讓他高攀的權貴世家。

  懷熾沉下了臉,忽地默然,不一會,他緊攏著劍眉,眼底閃爍著銳利危險的目光,  像要噬人下腹。

  「誰說我不珍惜她?」他冷著聲,卻掩藏不住語氣裡的極度憤怒。

  辛無疚被他認真的眼眸震懾住了,一時之間,倒不知說什麼好。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你珍惜她?」怎麼可能?這個在朝中以詭詐扳倒群雄的  人,怎可能對待提邑有一顆柔軟的心?

  發自肺腑,懷熾說得斬釘截鐵,「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她!」

  堤邑也因他而怔住了,本欲往辛無疚那方投奔行去的腳步,止頓在他的這句話中。

  下了朝,懷熾是不說謊的,這點她知道,而她也清楚,在嫁他以來的這段日子,每  日每日,她都是在他的柔情中醒來。她就像是一株他細心養護的花兒,依賴著他的珍惜  而盛開,無論何時,他都和初相見時一般,他那可以倚靠的肩膀、可以擁抱她的雙臂,  只要她開口、或是不須她開口,他都毫不吝惜地為她提供或是敞開。

  她更知道,在他把夢戳破前,這場夢境,是多麼的瑰麗。

  「你愛她嗎?」辛無疚惱羞成怒,話鋒一轉,直轉移至懷熾最弱的弱處質問。

  為懷熾暗中捏了把冷汗的冷天海,才想上前為對這種問題回答不出來的懷熾解圍,  但卻在眼角餘光中,發現了堤邑的存在。

  他一手掩著臉,「完蛋……」

  冷天海的想法是對的,懷熾是真的回答不上來,即使已在心中問過自己千百回,他  還是分不清他對堤邑懷著的究竟是愛還是想珍惜的柔情,而在他柔情背後的東西,到底  是什麼?是什麼原因、什麼動力,才能讓他如此珍待她?

  望著不置一詞的懷熾,堤邑的心在滴血。

  他每沉默一分,也就愈將她的心割裂一寸,他的無言,比任何利器都來得傷人,而  他的不語,就快將她四分五裂再不能合攏。

  在被他利用盡了後,到頭來,他甚至連一句愛也說不出,他說不出口的原因是什麼  ?是像律滔說的不懂愛嗎?還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愛過?

  她已經看不清了,那個像樓住在迷霧裡的男人,她怎麼也無法描繪出他更實的模樣  ,她更構不著他不知藏在哪的真心。

  「王爺……」冷天海忍不住要打破僵局,輕拉著他的衣袖,提醒他快把話說出口,  因為站在門畔的堤邑,她那張小瞼淒楚得雪白無色。

  懷熾扭頭過去,赫然發現堤邑不知何時已站在那,令他的心房猛地揪緊。

  她聽見了多少?盛載在她眼底的,是失望嗎?

  「不是叫你別讓王妃出來嗎?大夫說她最少也要躺上個兩日才妥當。」他大步大步  地走向她,首先瞪向一旁扶持著堤邑的潤兒,把沒來由的心虛,全都轉移在怒火裡。

  「別怪她……」她費力地推開他的懷抱走至廳中,幾乎無法忍受他在這時再碰她。

  他悵然若失地看著自已空蕩的雙掌,「堤邑……」

  辛無疚馬上咬住這個機會,「堤邑,跟我回去。」既然女兒知道事情的始末,也看  清懷熾是個怎樣的人了,他更有權利將她要回來。

  但堤邑卻站在廳中不動,完全沒有準備該怎麼來面對兩難的局西。

  「還不走?」辛無疚瞪著她生根的雙足。

  「我……」她語氣顫顫地啟口,思緒搖搖欲墜的,沒有一個可攀附的方向。

  「你是我的妻。」懷熾站在她身後緩緩地說著,聲音裡藏著一抹憂傷,「你忘了嗎  ?」

  因為他憂傷的音律,堤邑忍不往回頭看他,而他迎向她的眼神,還是和從前一樣,  充滿了會讓她輕易陷入的十里柔情。

  他們……要她選擇嗎?可是,他們怎可以這麼殘酷?他們是希望她怎麼選擇?

  此刻的她,是個站在路口的人,往前一跨,就將是海角天涯永不能回頭的棘路,而  她,還要承受著婦德的鞭笞;若是回過頭走回去,心中那因他而不能癒合的缺口,又已  經百孔千瘡,並且還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一輩子。

  喉間極度焦灼哽咽,淚水在眼眶裡苦苦徘徊,她試著想啟口,卻發不出聲,她知道  ,她必須說些什麼,可是她更怕在開口了後,無論說什麼、無論選擇了誰,她都將後悔  一輩子。

  雖然,過往的種種猶如輕煙,更像一聲歎息,在轉眼間便過去了,什麼都覆水難收  。

  現下,她可以重回父親的懷抱,擺脫過去的一切和傷人的舊情,重新做人或是另覓  新情新婿,再將整座天地換個顏色,而後在無聲的日子裡,一點一滴的忘卻這個深紮在  她生命裡的男人。可是,她做不到,因為她收不回來的不只是過往,在懷熾身上,她收  不回來的,還有她曾傾盡全部的愛。

  欲窒的氣息,在對峙的三方中不斷地累積,懷熾等待著,辛無疚也等待著,而在這  兩名男子的眼中,堤邑都看到了心碎。

  為什麼情字會讓每個人都心碎?無論是親情或是愛情,是不是只要與情字沾上了,  就注定將有此下場?

  沉默懸者至頂點後,辛無疚赤瞪著眼,額上青筋直跳,不敢相信她竟因愛而盲目至  此,看不穿、悟不透的在猶豫。

  他忍不住暴喝:「難道你還不明白他只是想利用你?」

  「我明白……」堤邑極力將眼眶中的淚珠壓下去,抖顫地握緊拳逼自己把話吐出,  「可是,他是我的夫。」從過了門之後,她就已經不再是辛家的人了,縱使是死,她也  是皇家的魂。

  他用力拍著胸口,「那我這個父呢?」

  「爹……」她艱辛地喚,眼中淚影澆澆。

  「在家從父,出了閣,她本就該從夫。」懷熾走至堤邑的身後,伸出雙臂將她圈進  懷中擁緊,不容實疑地迎上辛無疚的目光,「她是我的妻,誰都不許從我的手中奪走她  。」

  「你真的要他?」辛無疚無法接受,覺得自己在官位被奪走後,又再一次地被剝奪  了。

  她痛苦地閉上眼,「我不能選的……」她能夠選擇的時分早已錯過了,早在春日來  臨時,她就不該在盛開的桃花樹下遇見他,而那時,她也不該選擇把心給賠上。

  沉默忽地降臨在辛無疚的身上。這次,他敗得徹徹底底,什麼都輸了,就連血脈相  親的女兒—也要背叛他……長久的靜默過後,他抬起頭來,眼中有著不回頭的決絕,「  咱們父女,就到今日為止,此後,再無瓜葛。」

  「爹!」堤邑忙不迭地自懷熾的懷中掙開來,直要追上辛無疚疾行離開的步伐,但  腳邊的羅裙一絆,令她不住地往前傾倒,而迫在她身後的懷熾,則急忙將她攬回懷裡。

  低首看著懷裡淚水恣意奔流的她,懷熾不捨地在為她拭淚時,發現她的眼神有些迷  離,而他掌下的溫度似乎也更高了些。

  他回過頭,「天海,快去請大夫來。」

  冷天海沉重地歎了歎,無奈的在這深更夜半的時分,去把方送回去的大夫,再從被  窩裡挖起來再將他打包帶來這裡。或許,乾脆在府裡弄間客院好了,因為照眼前的情形  來看,往後懷熾將會很需要大夫也說不定。

  辛無疚離去的背影,一步步地,被吞噬在濃重的夜色裡,堤邑偎靠著不肯放開她的  懷熾,斷了線的淚背叛了她的雙眼,不可抑止地逃離眼眶墜落,在落地時,成了一朵朵  的淚花。

  她氣若游絲地低喃,「你怎麼可以……」

  「你說什麼?」他聽不清,忙將她更抱近自己。

  「你怎可以將我變成一個有罪之人?」她迎上他的眼,眼底滿是憾痛。

  懷熾怔住了,「有罪?」有罪的人怎會是她?再怎麼樣都有他擋在她的面前,她不  該接受一絲一毫的風雨。

  她幽側地閉上眼,「是的,我有罪。」

  此時此刻,堤邑終於明白那日懷熾為何要帶她去看煙花,也明白了懷熾會選她為妻  的理由,那些從前她所理不清的心事,此刻她全都洞悉明白。

  他愛的不是她,也不是她的文采,他愛的是她的身份和地位,藉由她,他可以將他  人傷得更深更重。如果傷人是一種罪愆,而他的雙手也已沾滿了罪孽,那麼,她的罪比  他的還深,因為她是助他的創子手,她有罪的,她與他同罪。

  環首看向四處,堤邑的眼雖有些迷茫,但她卻覺得從沒像此刻這般看清世界過,現  在的她,看清了她所處的地位、所站的位置,在她的雙足下,是個進也不是退也不得的  絕處,夫家的人視她為弈子,在利用完她後,她將不知再如何自處;而父家的人,則視  她為叛徒,斬斷了血脈親緣,留下孤單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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