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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綠痕    


  風往塵香花已盡。

  堤邑踩著由花肩鋪成的毯子在林間行走,一步一聲,碎花悼念春去的音律,此時聽  來份外纏綿。

  或許是因淚水模糊了眼眶的緣故,萬物都朦朧朦朧的,似乎都模不著邊際,但在她  的耳際,還存著一句話。

  雙面刃。

  雙面刃嗎?在傷了她時,他是否也傷了自已?

  抬首看去,這片她曾與懷熾相會的林子不再美麗,仔細看來,都已是春末,花兒也  將落盡了。原來,她的愛情也和那些花朵一樣,時候到了,就無法逃脫凋零的命運。

  ☆☆☆

  「她見了律滔?」

  剛由南內興慶宮回府的懷熾,在府中遍尋不著堤邑的身影,於是找來負責盯著堤邑  的冷天海,可沒想到,冷天海劈頭告訴他的就是這句話。

  「嗯。」已經有挨刮心理準備的冷天海,見懷熾怒紅了一雙眼,很想找個地方躲起  來避掉這頓炮灰。

  懷熾氣急敗壞地揪扯著他的衣領大吼:「為什麼你不攔著她?」不是叫他要牢牢看  著她嗎?竟然還讓她出去和律滔見面?

  冷天海清清有些聽不清的耳朵,反過頭來要懷熾一解他不明白的疑惑。

  「那你告訴我,為何你要瞞著她?」他娶堤邑的目的,不就是想利用她嗎?現在大  事既然已經成了,幹嘛還怕她知道?

  他不想解釋,「別問了,先去把她找回來。」糟了,也不知律滔會對她說些什麼,  現在他只希望律滔別抖出他在朝中所做的事。「不用找了。」堤邑冷清的聲音自門邊傳  來。

  他回過頭來,「堤邑……」

  她緩緩走至他的面前,抬首細看著他的眼眸,想像著,白日裡聽來的那突如其來的  現實,或許只是一場莊生迷夢,因為,此刻他的眼裡正佈滿了憂心忡忡,這雙溫柔眼眸  的主人,怎會傷害她呢?可若不是真的,為何心房那無法驅逐的痛楚仍舊是存在呢?

  懷熾擔心地輕撫她蒼白的小瞼,「堤邑?」

  在他仍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時,她將面頰偎向他的掌心,閉上眼細細體會他的柔情  ,感覺他一如往常的疼惜,而後,在下一刻,她又睜開了水眸,望進他的眼底。

  她的請求幽幽飄進他的耳底,「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看著她剔透的明眸蒙上了一層水霧,懷熾霎時明白,她什麼都知道了,怛他料想不  到的是,這竟傷她那麼深,他並不想看到她淚,他無意……「是真的。」過了很久,他  選擇了不再隱瞞。

  一種針鏤的尖銳痛楚,在她的心房漫開了來,她用盡力氣把湧上來的淚壓下去、壓  下去……「為什麼要娶我?」什麼朝爭,或是他們兄弟間的暗鬥,她都不想去知道,現  在,她只要他的一句話。

  她的心,已經找不到出口和生路了,她必須向他求援,期盼他能夠和以往」樣編織  出美麗的謊言,或是醉入的蜜語……都好,什麼都好,只要是他說的,她就願相信,只  因為她是如此深愛這名曾與她依依挽手的男子。

  可是懷熾還是保持著緘默,不言不語,只是用那雙難以再掩藏的眼眸凝視著她,這  讓她看了更是疼痛難當,不知該怎麼去面對連個謊言都說不出來的他。

  她強忍著淚,試著代他說出其中一項目的,「娶我,只是為了牽制我爹嗎?」

  心緒悠晃的懷熾,並沒有聽清她的問話,他修長的指尖來到她的眼角,輕輕勾曳出  一顆燦亮的淚珠。那淚看來像珍珠,可是即使珍貴,他也不想得到它,他要的是她往日  的笑。

  與她相處的種種如浮光掠影地劃過他的眼前,她在被他揭開蓋頭時,燈火下嬌美的  模樣,令他印像極深極深,怎麼也無法磨滅或是遺忘。為了她,他親手將她包攏在一個  不知外頭風雨的溫馨小世界裡,小心翼翼地珍護著;為了她,他努力將自已分割成兩個  人,可是他也知道,他就像個踩在薄冰上的人,雖是戀戀不捨不忍離去,放不開、也放  不下她,但他腳下的夢境,是那麼地脆弱不堪一擊。

  他曾向自己保證過,他不會傷害她的,可是……他終究還是無法做到。

  「騙我呀,為什麼你不騙騙我?」堤邑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一分的靜默,手握成拳用  力捶打著他的胸口,淚珠顆顆翻滾出她的眼眶,「就說你從沒有這麼想過,就說你只是  因為愛我所以才娶我……」

  他任她捶打著,「我不想欺騙你。」他也想過用欺騙來否認,可是他卻發覺,或許  他可以欺騙天下人,他卻無法在她明澈的眼瞳前撒謊,他想給她的,都是最真的。

  堤邑俯在他的胸前,落淚紛紛。

  是的,他並沒有騙她,他只是沒有告訴她而已,他只是把另外一個目的隱瞞起來而  已,可是,她倒希望他能夠騙騙她,或是哄哄她也好,就是不要讓她去承認這個現實,  但他卻把血淋淋的現實擺在她的面前,用誠實來認罪,這教她要怎麼原諒他?

  她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衣裳裡,揪扯著,「在你對付我爹時,你有沒有想過我的處境  ?」

  「有。」他的胸膛沉沉地起伏著,「所以我選擇了隱瞞。」

  「當瞞不住的時候到了呢?你又打算怎麼辦?」將來他又該如何處置她呢?他已經  沒有謊言了,那她又該怎麼繼續存在?

  懷熾閉上眼,他並不想讓她來面對這一天,他並不想在她倒映的淚珠裡看見這樣的  自己,這般不知該如何啟口、不知該如何拾掇她芳心碎片的自己。

  逃避,他原是想逃避的,只是他從沒想過自己竟會如此軟弱,巧言善辯、妙筆生花  、辯倒朝臣的他,卻在此時說不出一個字,也檢不出一個方法來面對她。

  心灰接二連三,當堤邑抬起螓首時才恍然看清,這個世界灰淒得不可思議,而近在  眼前的他,是那麼地疏離遙遠。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這才是真正的雅王懷熾。可是那個曾經在桃花盛開的  樹下,在她發上簪花的男子呢?那個曾在夜深時分,持著筆墨未干的情詩來到她面前,  為求看她一笑的男子呢?他是不是……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這場婚姻,也只是個騙局嗎?」堤邑輕輕推開他的胸膛,眼角的淚水就快乾涸。  「不是的……」他亟欲解釋,卻看她的身子晃了晃,「堤邑?」夢境已杳,去如朝霧。  堤邑仰起頭,感覺她的天地,彷彿已裂成片片,朝她傾倒下來。

  第五章

  燭影搖曳得很不安定,奄奄欲熄中閃爍得份外妖艷,彷彿在熄滅前,也要燦燒最後  一分的美麗。

  堤邑在榻上翻移著身子,睡得很不安穩,她揚起皓腕,試著想掩往耳際邊不斷如潮  水般湧入的嘈雜人聲。

  「潤兒……」她濛濛地睜開眼,辨識出床旁潤兒的身影。

  潤兒輕輕撥開她額際汗濕的發,「你醒了?」

  從她在廳裡倒下後,她就一直睡至深夜,懷熾請來的大夫說,是風寒的緣故,可是  潤兒知道,在這日暖的春末,一個小小的風寒,並不會使堅強的小姐倒下,她倒下的原  因!是那些藏不回去的事實。

  「外頭怎麼那麼吵?」堤邑撐著身子在床上坐起,雖然腦際昏沉沉的,但她還是撫  著額,試著聽清外頭遠處傳來的爭吵聲。

  潤兒的眼珠子不安地團轉,「呃……」

  「我爹?」她頓了頓,揚起眼睫,在嘈雜聲中辨認出那熟悉但久未聞的人聲,「那  是我爹的聲音?」他不是不願見她嗎?

  「老爺明日就要離開京兆,但他聽說你病了,所以想來看看你……」潤兒心虛地轉  著十指,腦裡一刻也不敢忘記懷熾曾交代過她的話。

  堤邑聽了忙著想下榻,尋來了外衫隨意地攏了攏發。

  「小姐。」潤兒忙不迭地想阻止她,「你身子還很虛,姑爺吩咐我別讓你出去受涼  。」在小姐倒下後,懷熾便發了頓前所未有的火氣,將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燒過一回  ,這次她要是再不聽警告,只怕懷熾會將她逐出府去。

  「放手。」她不理會,掙開潤兒,拖著乏力的身子往外走。

  當堤邑站定在大廳的入口處,竄進她耳底的,是辛無疚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要帶她走!」他不要輸得什麼都不剩,最起碼,他要帶回使他遭受挫敗的主因  ,多少彌補一些他遭損的自尊。

  無視於辛無疚帶來了多少人馬來助陣,懷熾面無表情地定站在廳中,任辛無疚由好  言好語至惡言相向,他還是絲毫不改已定的決心。

  「人,是我的。」一字字地,他清楚的讓大廳裡所有的人都聽見,「沒有我的允許  ,誰都休想從我的身邊帶走我的妻。」

  站在懷熾身旁的冷天海,頭痛地擰著眉心,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法子,能阻止這個  因為堤邑而氣惱過度,已經聽不進隻字片工閒的懷熾別再和辛無疚結樑子。早知道他就  不該告訴懷熾,辛家的人這陣子是怎麼賞堤邑閉門羹,而辛夫人又是怎麼對待堤邑,否  則懷熾這場來得又急又快的怒火,也不會在辛無火登門而來就燒得那麼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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