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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藍雁沙    


  「大人,天地神祇已祭拜過,午時將近。」抱拳往主官面前一站定,他以讓寂靜全  場都聽得到的高朗聲音,大聲地宣告著行刑時間的到來。

  眾人不由自主地發出嘩然叫喊,而後眼看主官將長几上的那塊「斬」長木條往地上  一扔,有的人立即迫不及待的拿出預備已久的饃饃。

  原來自古即有一說:只要以被斬首罪犯的鮮血塗在鰻頭或饃饃上,這血饅頭或血饃  饃就會有驅魔避邪的功能。無論是幼兒夜半啼哭,或是老人感風寒多痰膿,這血饃饃都  具有無比神奇的療效。

  這也是這場行刑會如此轟動,造成萬人空巷的原因。

  陽光越來越猛烈,在尖銳的光線下,鋼刀閃爍著令人眩目的光芒。眾人雖然在那些  士兵的吆喝下,全都被一波波地掃退到棘柱遠遠的另一端,但在揮動刀槍的士兵剛走開  未幾,蠢蠢欲動的又全都攏了上來。

  鼓聲咚咚地響起,所有人已急躁得幾乎壓抑不住的心立時沸騰了起來。

  鼓聲逐漸加快節奏,眾人情緒也更加昂然三分。

  終於,劊子手來到行刑之處。那個待斬的趙新雨,已經被幾塊大石撐起,被蒙雙眼  地跪在那裡。亮晃晃的鋼刀高高的舉起,所有的人心都躍到半空中,眼也睜得老大--  陡地,原本熱度逼人的太陽,突被不知打哪兒來的幾片烏雲遮蔽了。附近有人惶恐地抱  頭鼠竄,不然就是拎起破盆鐵器吆喝驚恐奔走。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啦!快逃,快逃啊!」

  在他們哇啦哇啦的奔走相告中,原先圍在棘柱外的群眾,瞬間全都倉卒的相互推擠  喊叫,甚至有那走避不及的人被推倒踐踏,一時之間哀嚎慘叫聲四起,整個刑場亂成一  團。

  「快,護住趙新雨,別叫人趁亂給劫走啦!」

  在主官和差役們的叫嚷聲中,立時有不少人拔腿就往仍跪在那裡的趙新雨跑去。

  此時,人群中突有三人跳起丈來高。來自不同方向,卻全都將目標朝准了仍跪立在  刑場中的趙新雨。官兵們戰戰兢兢的瞄著來人的方向,揮舞著手裡的兵器,試圖要打退  那些攻勢凌厲的來者。

  而那些人似乎也不是來自同一夥,只見他們全都以布帛蒙住口鼻,一身勁裝打扮,  在見到其它人出手的同時,均不約而同地相互打量了下。而在他們眼光相互較勁兒的同  時,那些官兵們已毫不猶豫地掄起刀劍朝他們砍去。刀光劍影霎時紛飛亂竄,圍繞在趙  新雨週遭的人們全打成了一團。

  而在遠遠的混亂之外,有個一身小官兵裝束的小個子,在覷著沒人注意到他的舉動  時,突然快步的走向一旁已套好鞍套的馬車,將一個以黑市袋套住的龐大物體,使盡吃  奶之力的往馬車後廂拖去。在他幾番差點將那物體摔落,又驚恐萬分的重新嘗試之後,  終於將那黑市套著的東西硬生生地給弄上了車。

  冷冷地盯一眼刑場中的混亂,小個子一抽馬鞭,馬兒昂首嘶鳴,隨即沒命地往前奔  馳而去。

  第八章

  蟲鳥兒們鳴唱著深淺高低不同的旋律。雖是仲夏時節,這棟位居深陷山凹處的木屋  ,卻是涼爽得似初秋般的舒適。

  坐在那片綠意盎然的竹林之下,展讀著小茶几上被風連掀幾頁的書冊,一名全身儒  生裝扮的男子,在見到由木屋走出來的娉婷女子時,眉開眼笑地迎上前去。

  拉起衣袖,在女子秀麗的臉龐上輕輕地拭著汗水,男子溫柔地說道:「蒲煙,妳怎  麼又忙得一頭汗了呢?」

  「這藥是前山的老和尚差人送過來的,他說你的傷口已經快要收口了,所以要多吃  些補氣血的補品。」將端著的湯藥放在書冊旁,蒲煙望著他的眼神充滿深情。

  「改天要好好謝謝那老和尚。」握住了蒲煙雙手,新雨拉她坐在自己腿上。

  「蒲煙,這兩天總有些怪異念頭跑進我腦海裡,我十分的不明瞭……」

  「哦?是那些所謂高官厚祿名爵的夢?」抿抿下唇,蒲煙別過頭去,假意在吹拂湯  藥的熱度,暗地裡彈去幾顆滾落的淚珠。

  「呃……蒲煙,我知道咱們夫妻是嚮往這種閒雲野鶴、與世無爭的閒淡生活,所以  才避居到這世外桃源,過著耕讀的生活。」攬住蒲煙纖細的肩膀,新雨眼底升起濃郁的  疑惑。

  「是啊……」

  「蒲煙,我至今仍想不起在此定居前的事!妳說我們由南方向北逃難時,不慎跌落  馬車而失去記憶,但……我怎麼可能連自己到底是誰都會忘得一乾二淨?我……我甚至  想不起來,當初妳、我是何時何地成親的?」雙手捧住蒲煙越見瘦削的臉頰,新雨望進  她深邃得像要誘人沉溺其中的眸子,哀傷地問她,也問自己。

  硬擠出抹牽強的笑容,蒲煙很快地伸手摟住他的頸子,將臉貼進他寬闊的胸膛。「  新雨,咱們就只是平凡的村夫農婦,長長輩做主定下的親事。因時年不靖,家道中落,  為了避戰禍才往這山上來,你不喜歡這種平淡的生活嗎?」

  「我喜歡!有妳這麼個善體人意的神仙眷侶為伴,我趙新雨夫復何求?只是……」  揉捏了蒲煙冰冷的雙手,新雨重重的歎了口氣。

  聞言猛然地抬起頭,蒲煙滿臉的不安,「只是什麼?新雨,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好?  你可以告訴我,我必然會為你而改的!」

  看到妻子急切的模樣兒,新雨淡淡地搖著頭,「不,蒲煙,為夫的不是這個意思!  是我虧欠妳太多!看看妳的手,我仍記得三個月前初抵這絕情嶺時,它還是柔似春荑、  嫩如玉姜,現在……」

  蒲煙難堪地欲將手收回,但新雨卻在她能有機會把手藏進衣裙之前,很快地又緊緊  地握住,「不,不要為此覺得羞愧!蒲煙,從妳的言談舉止和細嫩青蔥看來,妳應是出  身自大戶人家的好女兒,卻不料跟著我這村莽野夫,在這郊遠的僻所吃苦受罪!」新雨  頗為自責的低下頭,在蒲煙手上大大小小的繭和傷痕之間,一一印下個吻。

  深受感動的垂下頭,噙著淚水眨了眨眼,蒲煙嘴角逸出抹喜悅的笑意,「新雨,既  然你我已是夫妻,你又何必為此耿耿掛懷。雖說我不擅家事,但你願意包容,我也就沒  有什麼好計較的了。我自幼即沒依投靠,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夫,這輩子是要依附你而  生,為妳生、為你死的!」

  「蒲煙,我趙新雨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妳如此溫婉女子的全心愛戀,蒼天真是厚  我太過!」將頭抵在蒲煙額前,新雨一字一句的緩緩說著。

  他的貼心言語卻在不經意間牽動了蒲煙心裡的某根弦,使得蒲煙立即拉開了彼此距  離,認真地盯著他雙眼。

  「新雨……倘若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天,你發現……發現我並非是你所認識的  蒲煙……你……你……」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擔憂的事,隨時有可能會爆發,蒲煙惴慄難  安的又紅了眼眶。

  伸手揉揉蒲煙蒼白、連連顫動的唇,新雨不以為然道:「咦--又在說些啥個傻話  了?妳就是妳,就是我的蒲煙,就是我趙新雨這輩子唯一的女人。我就是認定妳!」

  如果我能百分之百的將你的真摯言語照單全收,那該有多好!端起湯藥送到新雨唇  畔,看著他皺起濃眉,很快地將那碗望之釅苦的藥一飲而盡,蒲煙如此地告訴自己。

  打從自刑場將新雨劫走開始,這種負擔和擁有新雨所有柔情的甜蜜,就時時刻刻交  替地折磨著她。當時她買通了管監的獄卒和死囚,給了那死囚家人一大袋珠寶首飾。換  了他倆的服飾,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新雨救出刑場。不熟悉馬性的她駕著車,帶著被打得  遍體鱗傷的新雨,在壓根兒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的情況下,只得再三的催促馬兒,一路  沒命的逃,巴望著能遠遠的躲開這是是非非。

  可憐這馬兒雖是天天被老屁蟲操著當生財器具,但載客拉貨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事,  況且為了好生照料這替自個兒掙錢的馬兒,老屁蟲可是絲毫不敢教牠們過勞。

  但,被追趕的恐懼緊緊地攫住蒲煙所有心思,加以她對馬的認識只止於知道馬會跑  、會跳,所以根本沒有留意到馬嘴邊厚厚的一層白沫,也沒注意到馬身不停顫動的異狀  。

  在沒日沒夜的奔馳兩天兩夜之後,馬匹終於支撐不住了,像有傳染病似的,一匹接  著一匹的倒了下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的將新雨由馬車上扛下,在跌跌撞撞的摔了幾回  之後,這才得以將他扶坐在路旁大樹下。

  當時正下著滂沱大雨,悠悠自昏迷中醒過來的新雨,似乎對眼前的狀況完全搞不清  楚。對蒲煙所講的每句話語,全都深信不疑的接受了。接受了他和蒲煙是平凡老百姓;  是自南北渡的逃難鴛鴦。他完完全全的遺忘了過去,忘記樓台庭榭連苑起的江南好風光  ,也遺忘了和蒲煙之間的恩恩怨怨。像個新生的趙新雨,恬適的過著耕讀生活,和心愛  的蒲煙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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