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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羅莉塔·雀斯    


  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床鋪,抓著床柱小心翼翼地坐到床墊上。「潔絲。」

  她走過去,跪在他腳邊。「是,爵爺。」

  「是,爵爺。」他笑著重複。「潔絲,夫人,我想我不行了。算你走運。」

  她開始拉扯他的左靴。「走不走運還很難說。我們只有一張床,如果酒醉使你像亞瑟叔叔一樣鼾聲如雷,那我今晚必定要難過了。」

  「鼾聲?」他說。「居然擔心鼾聲?傻瓜。」

  脫掉了他的左靴,她開始拔另一隻。

  「潔絲。」他說。

  「至少你還認得我。」

  右靴沒有那麼好脫,但她不敢太用力,唯恐他會往前倒下壓到她。「你最好躺下來。」她說。

  他衝著她傻笑。

  「躺下。」她堅定地說。

  「躺下。」他重複,對著空氣傻笑。「哪裡?」

  她站起來,伸手朝他的胸膛用力一推。

  他往後倒下,床墊彈了起來。他輕聲低笑。

  潔絲彎下腰,重新與靴子搏鬥。

  「優雅,」他瞪著天花板說。「優雅的丹恩夫人。嘗起來有雨水的味道。她是個討厭鬼,但是非常美麗(意語)。非常美麗的……討厭鬼。」

  她拔掉靴子。「不押韻。」她站起來。「你不是拜倫。」

  回答她的是輕微的鼾聲。

  「瞧瞧新郎倌。」她低聲埋怨。「幸好床夠大,我對婚姻的奉獻不包括睡地板。」

  她走到盥洗台洗掉手上的泥巴,脫下睡袍搭在椅背上,然後繞到床的另一側,盡可能掀開被子。她掀開不了多少,因為他的上半身斜躺在被子上。

  她推他的肩膀。「睡過去,大塊頭。」

  他咕噥著先翻向一側,再翻向另一側。

  潔絲使勁兒地推。「過去啦,討厭。」

  他咕噥著又翻了一下。她不斷地推。不省人事的他終於把頭移到枕頭上,把雙腳抬上了床,然後面對著她縮起身體。

  她爬到他的身旁躺下,生氣地把被子拉上來。「嫌我討厭,是嗎?」她低聲說。「我可沒有把你推到地板去。」

  她翻身面對他。纏結的黑色卷髮垂在前額,右手抓著枕頭一角,睡夢中的他不再眉頭深鎖。他在打鼾,但鼾聲低沉細微。

  潔絲閉上眼睛。

  雖然兩人的身體沒有接觸,她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使得床墊下沉的體重……煙酒和體味混合而成的男性氣息……龐大身體產生的溫度。

  她還感覺到一種極無道理的沮喪和傷心……如果她完全誠實。

  她預料丹恩會和朋友喝幾杯,她也預料他會喝醉了回房。她不會介意。他不會是第一個或最後一個醉入洞房的新郎,她甚至認為醉意或許會讓他對她的缺乏經驗比較寬容。

  老實說,她寧願他盡可能接近不省人事。讓處女失去童貞並不是最美的經驗,妮薇曾說看到幾滴落紅經常會使得即使最壯碩遲鈍的男人歇斯底里起來。妮薇還曾向她解說如何應付那種歇斯底里及其他的一切。

  知道今晚的經驗可以決定她和丹恩的未來,潔絲像面臨決定性戰役的睿智將軍那樣地謀劃策略。

  她有足夠的相關知識,決心全力以赴,準備以樂意、甘願、敏感、專心的態度應戰。

  但她沒有預料到這個。

  他不是青少年,他瞭解自己的酒量,他知道喝多少會使他喪失能力。

  但他沒有適可而止,在他的新婚之夜。

  理智告訴她,他的行為必定有男性典型的愚蠢理由,她遲早會找出理由何在,結果會證明他絕不是要傷害她的感情、使她覺得自己沒人要,或令她沮喪抑鬱。

  但辛苦了一整天,她此刻才明白自己大部分的時間都繃緊著神經在期待和擔心後來證明不會發生的事。

  她筋疲力盡卻無法入眠,明天還得以同樣焦躁的心情拚命趕路。她想哭,但更想尖叫、揍他、扯他的頭髮、使他和自己一樣難過與生氣。

  她睜開眼睛,坐起來往四下瞧,找尋可以用來打他又不至於造成永久傷害的東西。視線落在盥洗台時,她心想她可以把水壺裡的水倒在他身上。

  接著她想到她不應該看見盥洗台。原來是忘了熄滅床頭桌上的油燈,於是她移到床緣伸手熄燈。

  她坐在那裡凝視黑暗。窗外傳來黎明前的鳥叫。

  他咕噥一聲,睡不安穩地動了動。

  「潔絲。」他的聲音充滿睡意。

  「至少你還知道我在這裡。」她嘟囔。「我想那也算不錯了。」歎口氣,她再度躺下。她在拉高被子時感到床墊移動下沉。耳邊傳來更多的咕噥聲。接著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腰腹之間,他的腿跨在她的腿上。

  他在被子上面。她在被子下面。

  他粗壯的肢體沉重卻異常溫暖。

  她覺得好一丁點了。

  她在片刻後睡著。

  ☆☆☆

  丹恩睡醒後第一個感覺到的是,一個小巧柔軟的臀部貼著他的下體,和一個圓潤嬌嫩的乳房在他的手掌下。他一想通這些誘人的部分屬於哪個女人,其他的回憶立刻跟著湧現,睡眼惺忪的情慾也被自我厭惡一掃而空。

  他像大老粗一樣在旅店庭院跟人打架,而他的妻子就在旁觀看。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沒有體貼地在酒吧間沉睡,反而讓他的蠢朋友把他架到新房。好像讓他的新娘子看到他又髒又臭還不夠似的,他還非展現自己酒醉遲鈍的噁心模樣不可。

  甚至那時,他也沒有禮貌地昏倒在遠離她的地板上,而是把他充滿煙臭酒臭的龐大身體倒在床上,讓他優雅的嬌妻替他脫靴子。

  他面紅而熱起來。

  他翻身瞪著天花板。

  至少他沒有侵犯她。為了確保那一點,他故意喝得比平常多很多。他上得了樓真可說是奇跡。

  但他寧願不要那個奇跡,寧願什麼都不記得,寧願身體其餘的部分都像左臂一樣麻痺。

  撒旦的鐵匠再度把他的頭當鐵砧,魔王的大廚在他的嘴裡調製臭酒。在丹恩睡著的那幾個小時裡,魔鬼顯然下令一群憤怒的犀牛狂奔過他的身體。

  丹恩麻煩的源頭在他的身旁動了動。

  他小心翼翼地撐起身體,左臂的刺痛和左手的灼熱使他皺眉蹙額。

  他在全身骨頭、肌肉和器官的抗議聲中下床,搖搖晃晃地走向盥洗台。

  他聽到床上傳來窸簌聲,接著是帶著濃濃睡意的女性聲音。「丹恩,需要幫忙嗎?」

  丹恩的良心在他十歲生日前後衰微滅亡。聽到妻子提供協助的聲音,它竟然復活了。它用枯皺扭曲的手指抓緊他的心,發出一聲足以粉碎窗戶、水壺和盥洗小鏡的淒厲尖叫。

  要,他默默回答。他需要幫忙。他需要人幫助他脫胎換骨,再世重生。

  「你的頭一定很痛吧。」她在好一會兒的靜默之後說。「蓓姬現在應該起來了,我叫她下去調配藥水給你。然後替你點一份清淡的早餐,好嗎?」

  更多的窸簌聲在她說話時響起。他不用看就知道她在下床。她走去拿掛在椅背上的睡袍時,他把視線轉向窗戶。朦朧的陽光灑在窗台和地板上。他猜已經過六點了。五月十二日,星期一。他結婚的翌日。

  他驀然驚覺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三十三歲生日。他和過去二十年的生日一樣,從宿醉中醒來,未來二十年可能也會如此,他鬱悶地心想。

  「無可救藥。」他咕噥。

  正往房門走去的她停步轉身。「要不要打個小賭?」

  「你只是在找借口毒死我。」他拿起水壺,笨手笨腳地往臉盆裡倒水。

  「如果你敢試,我保證你到出發時大約可完全復原。」她說。「如果到時候沒有好很多,隨便你要沒收我什麼東西都行。如果有,你必須讓馬車在巨石陣停下來讓我探險作為答謝,而且不能冷嘲熱諷或抱怨我耽誤行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她,然後迅速移開,但不夠迅速。她纏結的黑髮披散在肩膀,白皙的臉頰還殘留著睡後的淡淡紅暈。她從來不曾顯得如此楚楚可憐。雖然蓬頭垢面,疲憊萎靡,但她也從來不曾顯得如此嬌媚動人。

  他們是徹頭徹尾的美女與野獸,丹恩凝視著鏡子時心想。

  「如果沒有好一點,我要拿你的大腿當枕頭,一路睡到得文郡去。」他說。

  她笑著離開房間。

  ☆☆☆

  早晨七點半,離開安斯貝裡兩英里,丹恩站在俯瞰索爾茲伯裡平原的小山丘上,靠著一塊巨石眺望下方。像毛毯一樣的碧綠草地上間雜著幾方金黃色的油菜田。大地上點綴著幾間農舍和零星的牛羊群,看來全都像有只巨大的手把它們隨便撒上去的。那隻手還草率地把樹叢插在天地交接處,或平緩山丘間的溝壑裡。

  丹恩為自己選擇的比喻皺眉:毛毯、溝壑和笨拙的大手。他希望他沒有喝下潔絲給他的那杯難聞的液體。他一開始不那麼難過後,慾望立刻再度開始蠢蠢欲動。

  他幾個星期……幾個月沒有碰女人了。

  慾望再不趕快獲得發洩,他就要傷人了。傷很多人。痛毆昂士伍對情況毫無幫助,喝到爛醉也只能使慾望暫時遲鈍。丹恩猜他可以在這裡和得文郡之間找到合適的妓女,但他有股不祥的預感,嫖妓將和打架或喝酒一樣,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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