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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樓雨晴    


  這就是他今晚反常的原因?

  他繃著臉,語氣生硬。「我不想……你為我去求人。」

  見她厚著臉皮,賴著要掌櫃給她賒賬,他看了很難受。

  「沒事的,王掌櫃是我爹的故友,看著我長大的,我常這樣跟他鬧,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好不容易都到這份上了,你要我功虧一簣嗎?那早先的銀兩才真叫白花了。」她很堅持,要將他養得健健壯壯、能跑能跳,才不枉她在他身上所耗費的苦心啊。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看清她的執著,心裡也總算明白,唯有如她所言,讓自己無病無痛,然後用一生歲月守在她身邊,為她扛起一切,讓她今日的付出有一絲絲價值。

  「好,全聽你的。」

  「既是如此——」她出其不意,抬掌朝他襟口一揪,他沒防備,整個人被她扯下,慌亂中,他急忙伸臂撐在兩側,才免於傾跌在嬌軀上。

  他驚嚇地瞪大眼,呆呆瞧她。

  她、她、她……這是做什麼?

  穆朝雨差點笑出聲。這人,真的很好逗。

  她得寸進尺地湊上前,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鼻尖似有若無的碰觸、摩挲,暖暖吐息輕灑頸膚,染了屬於女子獨特的嬌媚氣息。

  他屏息,絲毫無動彈。

  「我、不是、不是……」他說全聽她的,不、不是這個意思啊……

  他極力忍住,不去做揪住自個兒衣襟死保貞操的丟人舉動。

  老爺不要!夫人會看到……

  穆朝雨差點就要替他說出那句戲台上最常用的詞。

  她幾乎要大笑,朝他頸際嗅了嗅,便鬆了手,從容退開,神情一派純真。「你今天又沒抹藥。」

  他呆呆地愣上九重天。

  只是……在聞藥味?!

  「不是說全聽我的?」她睞他一眼,嬌聲軟嗓提醒他才剛做下的承諾。

  「……」是他思想不純正嗎?還以為……

  纖掌又是一抬,有了前例,他防備地死死瞪住,可這回,她只是朝他耳際輕輕一彈。「還不快去!」

  混賬丫頭!她真的常做令人誤會的舉措!

  總有一日——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導正她所有不合時宜的舉止,教會她什麼叫男女有別、什麼又叫行止有度的閨秀風範!

  實在很怕她又在膏藥裡頭胡亂加啥牡丹、桂花的,弄得他一身女人香,他不得不遵照她的吩咐上藥一回都不敢再落下。

  她若要整治他,他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硬痂脫落,再換上另一款新調配的淡疤藥膏,身上少說也抹了三種不同的藥膏,可最神奇的是,他哪種沒抹,她立刻便能察覺。

  味兒不是沒有,但是極淡,他自個兒都聞不太出來,她是狗鼻子嗎?

  除去藥物上的花費,她在其他地方的花費……浥塵忍不住歎息。

  實在不是他要說她,這人真如王掌櫃說的,手頭有多少,左手進右手便轉悠了出去,還真活該窮一輩子都不冤枉。

  看見路邊乞兒、需要援助的,她毫不吝嗇慷慨解囊,也不想想自己幾兩重,他們自個兒都窮得要人接濟了。

  買東西,永遠不會懷疑小販開價真偽,她以為這世間光明燦爛,人人如她胸懷坦蕩、童叟無欺嗎?

  如今方知,王掌櫃叨念她還真是客氣了。

  說好聽些是不拘小節,淡泊名利,可說白了,分明就是冤大頭,少根筋又毫無錢財觀念。

  而她居然還有臉全賴他,說是買他花光了積蓄,要不,五兩銀子可以換上幾石油幾石白米……也不想想這究竟是誰造成的!

  他早就對她花錢的方式極有意見了,難怪她一窮二白,這絕對與個人有極大的、密不可分的關聯。

  到底是誰說絕對有他一口飯吃的?明明就常常有一餐沒一餐,就連最初那知書達禮的閨秀假象都是為了拐騙他留下而喬裝出來的,他根本就是遭人蒙騙,誤上賊船!

  在吐了無數次血之後,他終於決定甘冒大不韙,奪來家中管賬大權。要用錢,得先問過他!

  這說來其實挺孬的,但是害他陪著她吃了數餐野菜湯、數日不知白米滋味之後,連園子裡的地瓜都還來不及長就得挖出來,看著不及半個拳頭大小的地瓜……她心虛地連吭都沒臉吭上一聲。

  雖然大失顏面,但家中日子確實穩定許多,至少沒再有一餐沒一餐,她後來想想,讓他管上管下的好像也沒啥不好。

  不過就是丟了面子嘛,她這人從來都不在乎面子,反正他裡子給得十足,從來沒餓著過她,她也樂得輕鬆度日,其餘全丟給他去操心煩心。

  其實湯圓攤子生意還不錯,若是運用得當,每月是可以攢下一點小錢的,問題出在她這人錢袋破洞,根本留不住半枚銅錢。

  這日,前頭攤子得了空,她靠過來,將收到的幾枚銅錢放進他錢袋裡,蹲身挽起衣袖就要幫忙洗碗。

  才沾了水,就被他拎起。「天冷,你別凍手。」

  只剩幾個碗,他自個兒來就可以了。

  於是她也聽話晾在一旁,沒去碰那些杯杯盤盤。

  洗好碗,他捧回前頭攤子,沒見著她,不曉得又上哪兒蹓躂去了。

  舀了兩碗客人要的紅豆湯圓,他招呼完來客,才前去尋人。

  她若不在攤子上,多半就是去對街的豆腐攤了。

  那間豆腐攤的翎兒姑娘養了一頭毛色雪白的狼,也許是長年馴養著,白狼性情極溫馴,平日不太搭理人,主子忙時便趴臥在一旁舔舔毛、玩玩爪子,等主子緩過來了,便會悄悄移上前,靠在腳邊撒嬌地偎蹭。

  他主子極愛逗它,立誓非要逗得它理人不可,不過至今尚未成功,他真擔心她這痞性玩過頭,鬧得白狼凶性大發傷了她。

  至於白狼的主子,眾人皆道她容貌極美,還被譽為這街上的豆腐西施,許多買豆腐的來客多半是最醉翁之意不在酒,許多路過的男子總會再三回首,多瞧上兩眼。

  他只知道,翎兒姑娘孤苦無依,身世飄零,或許是感同身受,對她多了幾分憐憫,至於美不美……他瞧不大出來,倒是他主子,飛揚的神采、甜軟的嗓音、靈動嬌俏的多變風情,笑時頰畔鑲嵌著淺淺梨渦,眼眉彎彎,眸光也燦燦,能將整片星空都拂亮,他往往瞧著總不捨移目,那景致,極美。

  果然,他在豆腐攤上找著那道熟悉的嬌娜身影。

  她還是蹲在後方逗那頭白狼,這回祭出的是誘食法,舀來一碗熱乎乎的鮮肉湯圓勾誘它,可惜白狼依舊不買賬,瞟也不瞟她一眼。

  她還真是百折不撓啊……

  他向翎兒姑娘打過招呼,便往後頭尋主去。

  白狼不堪其擾,偏頭轉了個向,朝另一邊趴臥。穆朝雨也不是好打發的角色,腳下挪了挪,端著熱湯圓跟它耗。

  「就顧著玩!」他好笑地上前,順手替她解開包在發上的水藍色碎花頭巾,理了理折騰一早已有些亂的長髮,再重新綁上。

  停不下來的手,接著翻過她腕心,掏出她給他的藥瓶,沾了些藥在她燙傷的腕際推勻,指腹緩緩揉熱了催發藥效。

  做熱食總是些磕磕絆絆、湯湯水水的,傷著也在所難免,她老是粗心大意,不當一回事。可一個未嫁的姑娘家,這性子已經快沒人敢要了,身上再多些傷傷疤疤的,真要留著當老姑娘了。

  穆朝雨沒什麼耐心地隨他擺弄,一心徑顧著與白狼大眼瞪小眼。

  「別玩,該回家了。」今兒個生意不錯,才過年,備來的食材已經賣得差不多。

  她歎一口氣,拍拍裙擺起身,坦然接受在數不清的敗績上再添一筆。

  不料,就蹲麻了雙腳,她身形顛晃了下,他及時伸臂承攬,一掌扶住她腰際,周全地保護她。

  待她穩住身子,正欲收手,這老是不規不矩的姑娘,小手又摸上他胸口拍拍捏捏,活像上肉攤子買豬肉,稱斤論兩地掂了掂。「我養得還不錯嘛,長了些肉,胸坎厚實不少,沒那麼單薄了。」

  他閉了閉眼,已絕望地不想糾正她不合宜的舉止了。

  動不動就手來腳來,糾正多了也只是落得自個兒口乾,沒任何效果,她比朽木頑童更難調教!

  他已經徹底放棄讓她成為得體閨秀的指望,最初立的誓言,如同此刻頭上那片浮雲,千載悠悠,一去不復返——

  不想搭應她這些讓人無言的話語,但他偏頭便撞上翎兒一瞬也不瞬的凝注目光。

  她在瞧些什麼呢?那股意喻深深的眼神。

  這已經不是頭一遭了,她總是出神地望著他們。他本能地打量了下自身,還是不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有啥好看,一般人不別開臉就不錯了,娃兒還會驚嚇得哇哇大哭。

  翎兒走上前,將鮮肉湯圓的錢給她,她推拒不收,說那是要與她的白狼玩鬧用的。

  她還是搖頭,堅決付賬。「那是我的心意,我想寵寵它。」

  不知為何,穆朝雨聽得鼻頭有些酸酸的,也就沒再推拉地收下銅錢,與他一同步行回自己的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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