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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董妮 他繼續扮深沉,努力平復因數個時辰奔跑而紊亂的氣息。打死不能讓她發現他耐力不如她,否則顏面掃地。 直過了有半刻鐘那麼久,他才緩過氣來,開口問:「你怎不跑了?」 她指指天。「晚了,我肚子餓,要吃飯了。」 靠,什麼時候月亮都出來了?難怪他手腳酸軟得像要化開。 「吃飯?好,我也在這裡吃,讓他們準備兩份。」 她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他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英明神武如常啊,她做什麼這樣看他? 「我身上有什麼不對?」 她只是淡淡地笑,翠眉秋瞳,輕煙矇矓,遠看近瞧,風姿殊異,卻分分寸寸撩人心神。 他腦海裡閃過一句話──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忽爾,她一句細語如風吹入他耳畔。「你很疼愛弟弟、妹妹。」 他輕佻神色盡收,一股殺氣無視滿園春色,自體內溢出,漸次擴散,園內幾枝才吐新綠的嫩蕊被這殺氣一逼,卻如秋風拂過,逐一凋零。 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儲笑夢,那清雅中帶著戲謔的笑就這麼凝在唇邊,彷彿千年萬載也不會消逝。 齊爭看著她淡漠的眼,不知怎地,波濤洶湧的心緒便平靜了下來。 也不再掩飾,他舉袖拭去因長時奔跑而佈滿額頭的汗水。「你都知道了。」 她聳肩。「當年你特地上山,請我重回鳳儀宮保護你時,我便猜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果然,你需要的不只是個保鏢,還想利用我前皇后的身份做些招人怨恨的事。我其實是你的擋箭牌。」這居心可算惡劣了。 他只當不知,劍眉輕揚。「對付那些亂臣賊子,莫非還要講仁慈?」 齊爭出生於冷宮,當時齊國動盪,河山破碎,亂軍攻入皇宮,火焚宗廟,皇后在貼身內侍的保護下避居幽室,產下他後,隨即身故。堂堂皇長子只得托庇於一名老太監,掙扎求生。 因此齊爭對重拾舊山河的三位功臣──李友合、周鵬、步驚雲,心裡是非常感激的。 不過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從小酷愛兵陣武事,讓他為將,征戰四方,他千肯萬肯,但為皇,只怕齊國要亡在他手中。 所以他始終不曾露面爭取皇位,只在私底下蓄積自己的力量,並收攏因先皇大行而潰散的五大兵團,期待有朝一日再振泱泱大朝風範。 歲月匆匆,十年過去,齊爭年方二十,費盡心血終於組織了專屬於他的手下,正待大展拳腳。 奈何光陰與權勢同樣也腐蝕了長期享受榮華富貴的李友合和周鵬,他們日漸自大,以為天底下只有他們是正確的,凡意見與他們相背者,盡皆當誅,便是帝王也不例外。 齊瑄百般隱忍,還是不能見容於朝廷,終於看破世情,拋棄帝位,與愛人步驚雲隱遁江湖。 可李友合與周鵬猶不罷休,聯手在雲夢山設伏,謀害齊瑄和步驚雲,以致步驚雲重傷瀕死,調養數年才完全恢復。 那時,齊爭就有誅殺李友合和周鵬的念頭,但念在他們過往功高,本身又不戀棧皇位,且擁立齊爭之弟齊皓為帝,盡心輔佐,便消了念頭。 誰知他們明裡奉齊皓為皇,暗地裡卻自作主張,竄改政令,以遂私心。 齊爭數次暗示弟弟提防這兩人,但齊皓對他們言聽計從,短短五年,令齊國民生凋敝,幾乎回到當年的內亂景況。 齊爭氣弟弟冥頑不靈,求助儲笑夢的師妹秦可心,將齊皓綁架出宮,而齊爭自己則易容成齊皓,卻是個再不聽李友合與周鵬擺佈的帝王。 想當年,李友合、周鵬架空齊瑄,用的理由是「牝雞司晨、國之將亡」,認為無論國家如何艱難,都不能讓女子主政,否則齊國必滅。 齊爭對此頗為不屑,幼時的孤苦讓他認識到世上有能耐、善謀斷的女子並不比男人少;比如眼前這一位,步驚雲的二師妹儲笑夢,論武藝和智謀就都不在朝廷百官之下,李友合和周鵬位極人臣,卻不能見容一名小小女子的才幹,只能說他們心胸太過狹隘。 儲笑夢在齊瑄與步驚雲私奔後,本已離開皇宮,但他卻請她回來,雙雙居於鳳儀宮中,圖的是近水樓台,非要她注意到他不可。 其次,他也想藉她試探李友合和周鵬,看他們的私心究竟膨脹到什麼程度?最好能逼得他們先行動手,那他下令殺人就不必背上一個鳥盡弓藏的罵名了。 只是儲笑夢不太喜歡自己被他當成殺人的借口,也不懂他的一番心思。 「這十幾年,李友合和周鵬矯詔、結黨的事也沒少干,隨便抓一條就能砍掉他們的腦袋,何必拖我下水?」 他撇嘴,為她的不解風情暗惱,卻不說破,只道:「反正你也想替步驚雲報仇,咱們合作,不好嗎?」 她嗤了一聲。「不如說你不想用『齊皓』的名義殺人,因此找我回宮,再駁斥他們的政策,讓他們誤以為是我挑撥你,逼他們對我動手,你再反擊,既全了『齊皓』的名聲,也遂了你清洗朝堂的心願。哼,你疼弟弟,事事為他著想,卻要我背上不貞的罵名,真是好打算。」 他神色複雜,好半晌,沙啞著聲音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女人太精明不是好事。」 「我以為你是個懂得欣賞女子才能的男人。」斜睨他一眼,她輕飄飄地進了內室。 他不由得氣悶,兀自嘔了片刻,突然又低低笑了起來。 早知她聰明,他這番心計也沒想過瞞她,怎麼被當面拆穿,他反而著惱了呢? 因為他也犯了大多數男人會犯的錯──認為女子必不如男。女以男為天,所以在男人面前,女人一定要必恭必敬,否則便是失禮。 而他著惱便是來自於她的「失禮」。 但能力這種事與禮儀何干?有本事就是有本事,珍珠再蒙塵,總有展現光華的一日。 如果他不能承認自己的錯,那麼他與李友合、周鵬一班自大狂有何差別? 唉,為何她對政局、謀略之事如此敏感,對於他的苦心招惹卻毫無所覺?是他做得還不夠?還是她壓根兒對他沒感覺? 倘若連個小小女子都征服不了,他憑什麼跟人爭天下? 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他相信終有一日,鐵杵能磨成針。 念頭一轉,鬱悶盡去,他大笑著,走進內室。 儲笑夢舒服地半靠在軟榻上,一雙筷子在各式點心中指來撥去。 齊爭愣了一下。「你不是讓人傳膳嗎?怎麼只有點心,沒有飯菜?」 「我不喜歡吃飯。」她咬了一口芙蓉糕,放下,又去挾玫瑰酥。 「你是小孩子嗎?」只愛點心不吃飯。 「無論大人或小孩,品嚐美味的東西都是一種本能。」她一雙筷子轉而攻向豌豆黃。「你不能否認,點心比飯菜好吃。」 「這樣不健康。」 「吃了不好吃的東西,心情不好,才不健康。」她撇嘴,一點孤傲,一點可愛,融合成無比惹人憐惜的氣質,教人一見,便忍不住想擁入懷裡。 齊爭不免有些意外,這還是那個精明能幹的儲笑夢嗎? 但看著她在十來樣點心中挑來揀去,他又有些欣喜,他與她,正在不知不覺中靠近了…… ☆ ☆ ☆ ☆ ☆ ☆ ☆ ☆ ☆ ☆ ☆ ☆ ☆ ☆ 好香的味道! 儲笑夢從一本武功秘笈中抬起頭來,動了動鼻子。 她的食量一向不大,一天能吃進十塊糕點便算胃口大開了。 半個時辰前,她才吃下三塊點心,但聞著這味道,肚子竟又餓了。 「什麼東西啊?」忍不住,她放下秘笈,腳步循著香味飄來的方向邁去。 走過內室、浴間,後頭是一小片庭園,原是芳草萋萋,修竹成林,如今,竹林正中央砌出了一座小土灶,香氣便是自那灶上傳來。 是誰這麼大膽子,敢在皇宮大內亂造東西? 她揣著好奇心走過去,未見芳景,先聽到一陣聲響。 微一提氣,她身似柳絮,輕飄飄地飛到灶邊,只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蹲在那裡,像只偷食的小老鼠,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東西。 「齊爭!」 一張秀美白皙的面容上仰,黑如烏墨的眸子迎向她。「是笑夢啊!」一邊說,齊爭一邊把碗裡的食物往嘴裡送。「以往你鑽研武功秘笈,沒兩、三個時辰不會結束,今天怎麼這樣快練完?還有空來看我?」 這什麼話?諷刺她嗎?尤其他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她不禁微惱,難道她會搶他的吃食不成? 「你幹麼躲在這裡吃東西?」 「你只喜歡吃點心,我怕在你面前吃別的東西,你會生氣嘛!」他的語氣好無辜,但吃東西的動作更快了。 「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況且,這東西如此香,她感覺唾沫都快氾濫成災了。 「我也沒說你小氣啊!只是在你的地頭上,總要尊重你幾分。」他嘻笑著,把碗裡最後一口湯倒進嘴裡,滿足地打個飽嗝。「還是正常的飯食好,點心雖美味,可惜填不飽我的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