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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決明 衣料太輕太軟,不時飄高舞低,露出白哲手肘、小腿,春光明媚。 「你怎麼一點都不怕?膽子真不小。」 她那抹淺笑,很美,落入他眼中,不覺刺眼,只是困惑。 他雙臂交疊胸前,提出質疑。 「先前,被送回河蛟當媳婦兒,連河裡有沒有神也不知道,若沒有,等同死路一條,那時,你沒哭,看見河蛟現形,聳立在你面前,鎮民嚇得全往後逃,更有男人尿濕了褲子 ,你還是沒哭……」 蒲牢細數,有太多太多回。 他以為她會哭,她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出乎意料,所以,加倍好奇。 「就連見到我的真身,聽到我要你投海,你,仍舊沒哭……膽量,超出了我記憶中的雌人類該有的大小。」蒲牢摩掌下,打量她。 這麼纖細的身軀,是用哪裡來盛裝勇氣? 她正蹲在粉紫色海草前,逗弄一群小小魚兒,聽見他說話,微微仰頭,投來注目。 按常理,得知獲選河神新娘,馬上就該噴淚,哭喊著「我不要我不要」。 接下來幾天煎熬,度日如年,以淚洗臉,吃不下嚥,都是基本反應。 驚覺河神是蛟妖,嚇哭,也正常。 看見雄偉紅鱗龍,嚇哭,兼昏倒—— 這些,在她身上,沒一項發生。 不是膽子夠大,是什麼? 「我沒什麼膽量……」她搖頭,苦笑。 「一連看到河蛟和龍子,沒尖叫、沒暈倒,身處深海,卻怡然自得,還有心情玩魚,說你沒膽量,沒啥說服力。」太客氣就顯得矯情。 她仍是搖著蟒首。 「我怕。」 輕甜的嗓不疾不徐,與淡淡銜笑的面容相較,吐出的兩字卻訴說驚恐,全然不搭。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還在笑呢。 「被選為河神新娘時,我怕,看見河老爺現形,由河裡竄上一條蛟龍,距離那麼近,我甚至能嗅到它身上一股濃濃的草腥昧……我怕。直到現在,我仍然怕……」她淡淡道,若不細看,看不見她臉龐上一絲的恐慌茫然。 跳過他威風現身,吃掉河蛟那一段,是怎樣?他不比河蛟武猛嚇人?!蒲牢很不滿,嘴角一緊,抿得細長。 「怕的話,怎麼沒哭?」一哭二鬧三上吊,雌人類最擅用的手法,不是嗎? 「哭?」這一字,換來她張大了眼,投向他的眸光,何其無辜。 「眼淚大把大把潑。」竟然有人對如此簡單的字眼,露出迷惑神情? 她靜靜無言,指腹撫弄海草,好半晌,才又有聲音從她唇間逸出。 先是歎息。 「我哭不出來。」 沉默,又一歎,嗓更細、更小、更蒼茫了。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沒有眼淚? 蒲牢對這幾個字,似懂非懂。 他一根腸子通到底,沒彎沒折,兄弟笑他腦袋不靈光,思考方式一直線,很難舉一反三,長腦卻不用腦,所以他直覺認定,她在胡說八道。 「怎麼可能沒眼淚?連我這種強大的龍子,被兄弟打斷龍骨時,也會痛到顴兩顆淚出來,那是無法自制的身體本能,你說你沒有,騙誰呀?」 「我確實沒有,從出世開始,我就不曾哭過,既便父母遭難雙亡,我沒哭,相依為命的爺爺過世,我也沒哭。」她起身,佇定他面前。 堅定的眼神,沒有半點遲疑,平靜的面容,更不見扯謊的心虛。 「怕,哭不出來,笑,哭不出來,傷心,也哭不出來。」恬淡的嗓如此續道。 這麼美麗的雙眼,覆著水光,些些的亮,晶燦著、璀艷著。誰能知道,它竟淌不出淚水? 「你是『未到痛時,淚不流』吧?不過是耐力比一般人類多些,對吧?」蒲牢依然不信,一心想試出虛實,兩指微彎,做成鑷子狀,往她左頰一掐 痛,就會哭,想忍,都忍受不住。 他如此堅信。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下一句,他一定會接——只是未到斷骨時。 她這種嫩丫頭,斷骨不必,擰一把,包準她淚眼汪汪,哭著求饒! 「好痛……」她皺起小臉,越想掙開他的手指,越是吃疼。 「這樣還不哭?」一成的力道了耶,再捏下去,粉嫩嫩、軟綿綿的臉皮,就會受傷了。 「真的好痛——」她伸手去捉他的手腕。要他放開她,無奈,全然不敵男人氣力。 「不要忍看,痛就哭出來。」他好言相勸,只是由加害之人口中吐出來,很是惡力。 「我哭不出來!我沒有眼淚!」要她說多少次?! 「我很快就讓你哭出來,等等——」一鬆一緊,指腹力道開始改變,節奏規律,擠擠、壓壓。 他當她是頭有羊,在搾乳是不是?! 「堂堂四龍子,光天化日下、眾目睽睽間,欺負起姑娘家,這話……傳回去城裡,怎麼能聽?」 呵呵笑聲由兩人身後傳來,帶著戲謔。 「冰夷。」蒲牢咧嘴,沒回頭便喊出來者姓名,看來是舊識,還是很熟的那種。 「兒香進了城,我便在猜,你應該逃遠遠的,果然,逃到外城來了。」冰夷五官端正,鬢邊有鰭,漸層的藍,隱沒於黑鬢之下,唇角銜笑時,很客氣、很發善的溫文模樣。 淺灰色的衣僅至腰際,給了個結,下半身則是修長魚尾,鱗光閃閃。 「別把我的行蹤說出去!」蒲牢比畫了「嚓聲」的手勢。 「大伙告訴兒香,你出城去為龍王尋藥,她嚷嚷著,要在城裡等你,依她的耐心,大概不出七日就會離開。」剛從城裡離開的冰夷,笑享最新情況。在外城遇見蒲牢,純屬巧合。 「七日……要七日後再回去。」蒲牢馬上做下決定。 「是說——四龍子不是尋藥去了,怎麼還在外城閒晃?」 「哼哼,尋藥多簡單,我蒲牢一出馬,豈會空手而歸。」蒲牢一臉驕傲,「我找到了。」不著痕跡地縹向身旁的紅棗,她正在努力,試圖扳開夾扣於腮幫上的指頭——他的。 冰夷一時愕然,爾後,緩緩露笑,雙眸躍動著光,沒多說什麼,只是額首。 「我兄弟中有哪只回去了?」九龍愛爭勝負,關心一下彼此進度,稀鬆平常。 「去尋仙酒的大龍子最快,五龍子也已回城,第三位,本該是九龍子……」 「本該?」蒲牢揚眉,玩昧這兩字。 「因為,九龍子吃掉了蟠龍梨,只好再去尋第二次,然後,第二次找著的,又……」冰夷呵笑作結。又,一而再,再而三之意。 簡言之,管不牢嘴巴,自食「惡果」,入手的蟠龍梨,全進了自己肚子,活該被其他哥哥迎頭趕上。 「我不是最後一個回城的就好。」眼前,避開兒香比輸贏都要重。 「四龍子,你先鬆手吧,小姑娘薄嫩的臉皮快被你擰破了。」冰夷救紅棗於龍爪下,果然,白嫩的肌膚留下好醒目的紅痕。 「我有這麼用力嗎?!」蒲牢嚇到了,他的手勁在她臉上造成一大片通紅,即使她用手捂臉,也蓋不掉所有的肆虐痕跡,觸目驚心。 「憐香惜玉這四字,四龍子得重新學習。」冰夷伸來手,為她抹去擰痕,她投以無比感激。 「嘖,誰知道她這麼喇……」蒲牢沒有反省,他真的已草捏力道,那種手勁連小海蝦都弄不死,竟能擰出滿腮火紅……是她的錯,是她太懶的錯。 「女人如花,每一朵皆需小腳」護。」冰夷的論點,向來如此。 蒲牢毫不苟同,悴了聲:「女人,像大樹一樣,不用誰呵護,具有自保能力,成長茁壯,那才好。」 忍不住,瞟了紅棗一眼。 例如她,完全不合格。 「你還是老樣子,討仄柔弱依附的女子,喜歡強悍勇敢那一型。」冰夷也不意外。認識蒲牢已久,這些話他總是掛嘴邊。 「弱小的傢伙,多麻煩。」蒲牢先是一悴。 蒲牢眼睛不離她,再以她為範例: 「隨便一碰就弄出傷來,你也知道,我粗手粗腳,性子又急,一旦衝動起來,顧前難瞻後,哪來閒工夫,時時去注意身後的女人該救、該保護?最好她自己能提起到,把自己照顧好,省得我分心。」說完,逗自點頭如搗蒜,對自個兒的論點,堅信不疑。 原來,他喜歡的,是英勇強壯的女人……她恍然明瞭。 確實,他不像是個懂得憐惜人的男人,大喇喇的,嗓門大、肌肉大,連手勁也大,在他身旁,與他相伴的女子,該有他一樣的強悍,才能跟他並駕齊驅。 與她,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那兒香不錯呀,鯨,在海中鮮有天敵,皮粗肉厚,不怕你粗手粗腳,更不用擔心手勁一不草捏,給傷了撞了。」冰夷存心取笑他。 「你明知道我對兒香很頭痛,還說風涼話?!」蒲牢死瞪他。 「男人呀,別太記仇,兒香不過是幼鯨時候不小心將你給——」 「閉嘴!」蒲牢情急一吼,吼勁驚人,小 鎮因而震撼,引來鎮民關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