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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岳靖    


  兔子不理湯捨,直貼莫霏的裸足,蹭了蹭。

  湯捨離座,逮住兔子,托著它圓胖的身軀,走往草坪。「我一定會好好跟你算帳。」拿出遙控器解除矮樹叢中的障礙,先放生,晚點兒,等他處理好受傷的女人,再來「殺生」。

  咚咚咚地跳了跳,它停住,撿食草地上的根菜,把他之前丟的牛蒡、胡蘿蔔都給吃了。

  「居然像只正常的兔子。」湯捨嗔怪地盯瞅寵物一眼,旋腳,變身拎起鋪木邊緣的高跟鞋,走回沙發床前,單膝落地,半跪著,大掌托握女人的裸足套上鞋。

  「這是懺悔嗎?」莫霏提了口氣,淡淡逸出笑聲。

  湯捨抬仰臉龐,雙眉再次皺得彷彿連成一線。「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睇著她右手墊高左腕,他說:「我必須送你去醫院——」

  「那正好。」她也說了一句,聲音飄在Hallelujah之上。

  哈雷路亞、哈雷路亞——

  聖音迴旋,晨光似環,兔子改邪歸正,吃素了。

  湯捨都昏頭了,搞不清楚自己幹麼抱起女人——她受傷的是手,不是腳,而他,已幫她穿上鞋了,不是嗎?哈雷路亞。

  *

  是罪惡感。

  他們一主一寵害她受傷,他深感歉疚,他的兔子吃起素來,他理當親自送她就醫。到達醫院,他迅速下車,繞過車頭,打開前座車門,伸手要抱她下車。

  她說:「湯大師,我的腳沒受傷——」

  「我擔心你痛得昏倒。」他馬上反應。「我讓你不舒服嗎?」他現在講的每一句話,都像告解。

  她卻回道,「這句話比國王的新衣更像性騷擾。」

  當莫霏的高跟鞋踏出車外,錐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聲響,湯捨確定這個女人絕對不會昏倒。他關上車門,走在她背後,儘管他認定這女人不會昏倒,罪惡感並沒在他心中減去多少,他真是善良正義過了頭。是啊,他聽了一早的Hallelujah,背上長出純白翅膀了!

  遙望莫霏直挺挺的背脊,湯捨停不住跟隨的腳步,換得莫霏回頭對他說:「湯大師,我不要緊。再痛,我仍可以自己走進去,你的車不要擋在急診救護車道上。」

  沒出息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湯捨踅回車邊,斜睨車窗倒影。他穿著背心、功夫褲出門,腳上還是一雙室內鞋,若讓設計師女友瞧見他這般不修邊福現身公眾場合,她鐵定七天不同他說話,來場冷戰。

  鳴笛聲猝然逼近,揪心刺耳。湯捨回神但沒時間回頭,直接上車,駛離急診救護車道未及兩秒,閃紅燈的緊急醫療專車映進照後鏡中。湯捨微瞇雙眸,調整鏡子角度,眼神一詫,往後轉個頭,車子滑出車道,車身頓了一下。車輪小小擦撞到木船花壇邊緣,他低咒自己,不該在引擎發動的狀態下分神。端坐回身,他打轉方向盤,把車開往停車處。

  「祈禱醫院」算得上是蘋果花嶼最人性、體貼的醫療機構,停車處像座美麗森林,讓人一下車,多半忘了這兒是醫療院所,緊張、憂慮情緒被花香、被樹木進行的光合作用稀釋了去。

  湯捨停妥車,望著擋風玻璃外的花團錦簇蜂舞蝶飛,深呼吸,打開敞篷,放低椅背躺下。樹蔭擋去大部分的陽光,依稀可見填塞綠篩孔中的藍天。風一吹,他昏昏欲睡,似乎真睡了久久,陽光像劍穿著落葉射下來,他作惡夢似地彈起身來,車門開也沒開,長腿一提,躍出車外。

  跑在扁石行人步道,經過停車處出口蘋果樹林外的賣花木屋,湯捨忍不住旋足進去。

  小店裝潢奇特,比他幫歸設計的兔子洞更像兔子洞,不知是否他太高大,感覺天花板很低,他手一伸,觸摸那紋路原始的木質,一盞燈像蜘蛛網,結在他掌邊,他以為張開五指能碰著,卻是扣了個空。這天花板巧妙挑高,運用燈具爍耀錯覺,教人難以察判。

  「是不是有種服用變大變小藥的感覺?」一個聲音在問。

  湯捨垂眸。嬌小的女子站在他身旁,瓜子臉堆滿笑意。轉開臉,他望回天花板,說:「那不是夏綠蒂的網嗎?」他辨識燈具上光絲曲折出來的字型。

  「歡迎光臨愛麗絲花店。」女子說。那夏綠蒂的網燈,將燈投射在進門的客人身上。

  湯捨發現了,燈前細陰影扭成一個「愛麗絲」。真體貼!他扯唇,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先生,來探病嗎?要水果花籃,還是雞精花籃?」愛麗絲花店的嬌小女店主詢問著。「或者,其他營養保健品花籃?任君選擇——」

  把訪客未盡周到的疏忽都考量了!真體貼、真體貼!

  湯捨說:「不需要。」他探什麼病,他是送一個體貼的傷者來就醫!雙腿邁開,他轉身要離去,猝又回轉。

  「那麼。」思量地說:「你這時有沒有罌粟花?」他應該也要表現一下大男人的體貼!

  嬌小女店主露出像貓一樣的笑容。「沒有人探病送罌粟花的……」她搖搖頭,回身往裡走去。「幸虧我這兒什麼都有,當然不缺罌粟花。」很快地站定梯形花架旁,她撇首瞅望湯捨。

  「你要包成束,還是做成花籃?我覺得買盆栽也不錯,病人出院可以繼續種——」

  「都來。」湯捨回道。體貼要做得徹底,才是真!

  買花花了不少時間,但帶上女人喜歡的花,是基本的紳士行為。

  湯捨提了個花籃,臂彎像抱了一個嬰兒般地挾著花束,懷裡兜了盆栽。全是罌粟花。

  走進急診中心,湯捨自覺誇張得可以——看過女人拿罌粟花,隔天信以為她喜歡罌粟花。她可沒告訴他這等私事。相反的,他發神經自招喜歡愛麗絲,天曉得她下午會不會約他到「桃樂絲咖啡館」喝下午茶。

  「蘋果花嶼有桃樂絲咖啡館嗎?」湯捨沉喃。也許有、肯定有。他現在手上抱的花是愛麗絲花店的罌粟花。桃樂絲咖啡館,有什麼不可能?

  「你來了。」有點熟但疏離的男性嗓音響於他後方不遠處,可以說是在他耳畔。

  湯捨這才真正回了神,轉身對著之前出現在他照後鏡裡的男人。「卓特舅舅。」果然不是他眼花看錯。「你從救護車上下來,發生什麼事?」

  藍卓特眸光沉閃了一下,定定看著湯捨。「不是你的助理告知你?」放下挽高、沾血的衣袖,他穿上西裝外套。「千瑰出了車禍,我正好在現場——」

  「什麼?」湯捨一震,壓塌了懷中的花束。

  「我打了你住處的電話找不到——」

  「我不在家。」湯捨移動步伐,一步比一步快。「千瑰在哪兒?」

  「鎮定點。」藍卓特擋住湯捨。

  儘管大部分醫院急診處人們行色匆匆是常態,祈禱醫院並不如此,服務台與高級旅店差不多,環境氣氛平和,走廊廳道不見挨躺病患的床架、輪椅,放眼所及皆如教堂祈禱室的潔淨。除非左右兩側那一道看似長牆的冰冷隔離門滑開,飄出哭號痛叫,否則感覺不出這兒歸屬醫療院所。

  「我沒辦法像這些人一樣呆坐著祈禱!」音調如咒罵,目光掃掠服務台前方一排一排候等椅座上的傷病患家屬。湯捨覺得這些人打從骨子底沒人性,他們的親人朋友在急診急救,他們坐得安穩、沒焦沒慮,臉上表情像在笑,嗑藥一般的輕飄飄。

  只有他一個人正常,急呼呼奔走,擔心生死徘徊的人。

  「孟千瑰小姐的家屬——」右側。一道鋼鐵門冒出白霧,打開了。

  藍卓特讓開身,湯捨先走過去,他隨後。甥舅一起進入那道噴氣的怪門裡。

  湯捨朝沒有掩簾的病床趨近,藍卓特停在診療台附近,和正在脫手套洗手的醫師談話。

  「腦部檢查正常,就皮肉傷而已,但傷口有點深,那麼漂亮的臉蛋可是破了相……」藍卓特的醫師朋友常祈禱洗淨雙手,拿過護理人員遞來的檢查報告,一面看一面惋惜地說著。

  「美容整形技術發達的年代,破相是謬論。」藍卓特回道。

  常醫師搖頭哼笑。「藍律師,你講這話很冷酷無情。」

  「沒事,我先走——」

  「我剛剛走錯診療室,好像看見你的學生——啊!現在應該是你的秘書還是助理——」

  「莫霏?」

  「是了——莫霏,她真是個美女,和床上那個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床上的美不美無關緊要……

  孟千瑰躺在病床,剛挨了護士一針,意識不算清楚,也非模糊,她聽得見男人的聲音,皺皺眉,掀揚眼睫。

  「千瑰!」湯捨一見女友張眸,關切地俯低臉龐。

  孟千瑰視線一下無法對焦,剛睜眼又閉合。

  湯捨急問:「你怎樣?是不是很痛?」厚厚的紗布佔了她大半額頭,看起來挺嚴重。

  皺緊的眉頭沒舒展開,孟千瑰細弱地呢喃:「我破相了嗎?變醜了……人家會怎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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