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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佟蜜    


  羅妙靖乖乖讓他牽上車,想到他請假的理由。「你『沒心情』工作,該不是為了我……」

  「除了你還有誰。」

  「對不起,讓你擔心。」她歉疚,勾住他臂膀,他微笑,在她發上一吻。

  兩人到達餐館,點餐後,華疆臣借口要到便利商店買東西,走出餐廳。便利商店和療養院都在街底,以他們在餐館的座位,她不會看見他去了哪裡。

  羅妙靖無聊地翻菜單,菜單上的雞鴨魚肉讓她的胃感覺沉甸甸,既然知道懷孕,她沒胃口也得進食,至少先吃點開胃的蜜餞好了,便利商店有得買,等吃飽後再來談懷孕的事,免得他震驚過度,食慾盡消。

  她走出餐館,遙遙望見華疆臣高大的背影走在前面,她不疾不徐地跟蹤他。他走到街底,沒進便利商店,卻拐入便利商店對面的民宅。

  她一怔,快步走過去。民宅並不是普通住家,門口有警衛攔下她。

  「我和那位華先生一起來的。」她指向正好在轉角處消失的華疆臣。

  警衛讓她通行。她追到轉角處,已不見華疆臣的蹤影,倒是看見修剪漂亮的花園,有幾位老人家在走動,兩位白衣護士陪著他們。

  她四處張望,看見一處菜圃,有個佝僂老人坐在菜園邊發愣,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

  老人神情茫然,似乎不在意她擅自闖入,羅妙靖禮貌地開口。「我是進來找人的,有一位華疆臣先生進來這裡,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他?」

  老人露出喜色。「你找疆臣?你認識我兒子?」

  又有一陣腳步聲,老人循聲望去,發皺的老臉霎時佈滿了笑。「疆臣,你來啦。」

  羅妙靖回頭,華疆臣就站在幾公尺外,手上拿著幾本書,他的表情像偷錢被逮到的小男孩,拿不定主意要留下或轉身逃走。

  老人兀自笑著。「這位小姐來找你呢,是你的女朋友嗎?」

  他決定留下。他走近父親。「爸,你先回屋裡去披件外套。」常常認不得他的父親這回特別靈光,也許是冥冥中的指示,要他在此刻向她坦白。

  那個字像閃電般撕裂羅妙靖的腦海。

  她冷冷瞪著老人片刻,視線轉到華疆臣身上,她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華疆臣見過那種眼神。兩年前,她接到她姐姐電話那天就是那樣的眼神,他匆匆道:「爸,我先走了。」快步追上羅妙靖。

  「妙妙!」他喊,她拔腿就跑,風一般地飆過花園,直衝大門,他在門外追上她,抓住她手臂。

  「你說他死了。」她聲音異常冷靜,不回頭,不看他。

  「他在我大二那年回來的。他對過去很愧疚,不想讓人知道他回來,所以我從來沒說。後來,他得了阿茲海默氏症,住進這邊的療養院,有時連我都不太認得。」

  她發出毫無笑意的短促笑聲。「你還真是個孝子。」

  「不然我要怎麼做?遺棄他?」

  她尖銳道:「他害死我爸媽!他害我——」

  「害你家破人亡,害你生病,害你不幸!是,他是對不起你,那你要我怎麼做?讓他自生自滅死在路邊,我這樣做你會高興嗎?」不,他好不容易努力到這地步,他絕不讓他們的關係就這樣打回冰點!

  「我們回去談。」他蠻橫地拖她往停車處走,和她激烈的口氣不同,她毫無異議地跟著他,他不敢大意,緊抓著她上車。

  羅妙靖一路失神,腦中不斷閃過老人的臉,她克制不住地顫抖,眼皮一落下就看見那個旅館房間,恐怖的苦澀藥味佔領她的嘴……她只好又睜眼。

  沒事的……她喃喃自語。華疆臣不是他父親,她已經決定了,他和那件事無關,她要為了他堅強,和他理性地談這件事,只談這一次,以後不准他提,她辦得到的,她辦得到的……

  第九章

  回到家,華疆臣將羅妙靖放在沙發上,在她對面坐下。

  她僵直身體坐著,小臉毫無血色,雙手緊緊握拳,指關節泛白。她機械性地開口。「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遇到那個人,反應過度了,對不起。」

  他沒料到她會主動道歉,臉色和緩下來。「對不起,我也有錯,我是在等待適當的時機跟你說,將來我們要是結婚,你遲早得面對他,他是我的責任,我不會勉強你要奉養他,我只希望你接受他的存在。」

  「我不能,我不能看見他。」

  「不行,我得照顧他,至少他不會和我們一起住。」

  「把他送走!」她尖聲道,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又緊抿住嘴。「我不要他在你身邊。他害死我爸媽,我不要看見他。」胃部一陣揪緊,她想吐。

  華疆臣緊繃著臉。「我不求你原諒他,只要求一點體諒,他年紀這麼大了,當年回來時把所有積蓄都給我,要我轉交給你們姐妹,他是有心要補償——」

  「錢還你!那些錢我從來都沒動用,你拿去,把他送走,用那些錢養他!」他的臉色凍住,她咬唇,不肯退讓。

  兩人僵持片刻,華疆臣的寬肩垮下,他凝視她,像是看著一個無法理解的陌生人。

  「這兩年,我替我們造了一個牢籠,我們一起關在裡面,我不在乎你想撕碎我或咬死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任何痛苦我都能忍受。我以為我能安慰你的心,導正我們混亂的感情……看來,我太高估自己了。」

  他嗓音疲勞。「你說的沒錯,我父親害死你父母,害慘你和你姐姐,但我畢竟是我父親的兒子,不能不照顧他,你一點都不能接納他,看來,最終也無法化解我們的僵局……我很抱歉,這兩年勉強你這麼多,讓你受這麼多苦。」

  他要分手?「不——」

  她不要分手!這些談話已經超出她的極限,她的理智再也控制不住身體,她軟倒,趴在沙發上,吐了。

  她幾乎整天未進食,什麼也吐不出來,她還是拚命地吐。

  華疆臣扶住她,驚覺她的手像冰塊般冷。她的嘴唇發白,臉色像死人,她瘋狂乾嘔,纖細身子猛烈顫抖。他抱住她,怕她會破碎成片片。

  她的反應和兩年前同樣歇斯底里,這件事帶給她的創傷究竟有多深?

  他輕聲問:「妙妙,那天你父母帶你去旅館,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事?」

  她劇烈震動,彷彿有人對著她的頭開槍,她驚悸地抗拒。「沒有……」

  「妙妙,告訴我,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事?」

  「都是華顯洋的錯,爸爸媽媽很愛我……」

  他咬牙。「好,就算是我爸的錯,我還是要知道。」他實在不願在這情況下逼她,但他的直覺堅持這就是答案,一切的癥結。如果非要分離,至少讓他知道為何他被判死刑。

  說出來,或者和他分手……她眼前發黑,強忍著嘔吐感,空洞地開口。

  「爸爸媽媽說要帶我去外婆家,卻帶我去旅館。媽媽給我糖果,讓我看電視,我聽到爸爸媽媽在吵架,然後爸爸走過來,給我一杯水,要我喝……」

  「你喝了?」

  她顫抖著點頭。「只喝一口。我從小吃很多藥,很討厭藥,有藥的的味道會發現,一喝到藥的昧道,我就吐掉了。」

  「然後呢?」

  她開始眨眼,彷彿看見不願意看的東西,她揪緊他的手臂嗚咽,卻沒有淚。

  「妙妙,聽我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那都過去了。」他抬起她下巴,令她渙散的視線聚焦於他,溫柔而堅定地道:「你不再是六歲的小孩,不會再輕易受傷害,但有些事如果不去面對,它永遠不會結束,所以把它說出來,別怕。」

  她嘴唇發顫。「爸爸又叫我喝水,我說水裡有藥,我不要喝。媽媽忽然哭起來,爸爸生氣了,他抓住我的頭,叫媽媽把水餵給我喝,媽媽哭著把水倒進我嘴裡,可是大部分的水還是被我吐掉了……」

  殘酷的描述讓他渾身血液宛如冰凍。她沒喝加料的水,最後還是住進加護病房,難道……

  「爸爸打開一瓶藥,把藥丸塞到我嘴裡,我一直哭,把藥吐掉,爸爸把我壓在床上,他拿礦泉水灌我,把我嘴裡的藥都衝下去,然後他也哭了。他說他很愛我,可是我們已經沒有路可走,討債的人會把我們全家都殺死,我老是生病,活下來只會受罪,我和他們一起死掉比較好,希望我下輩子會出生在好人家,後來的事我不記得了……」

  說完了,她眼眸一片死寂的空白,彷彿被抽空。

  他心痛得無法反應。這才是真相,報紙上輕描淡寫的一段敘述,卻是這樣恐怖驚駭的遭遇,所以她再也無法喝水,因為那是至親手刃她的記憶。

  他嘴唇乾澀,想安慰她,但說什麼都太渺小。

  「你姐姐知道這件事嗎?」

  她木然搖頭。「我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姐姐一直哭,拚命拜託醫生救我,爸爸媽媽死了,姐姐很傷心、很害怕,如果她知道爸爸媽媽對我做那種事,她一定會更難過,所以我不說,這件事……我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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