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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安琦    


  第10章(1)

  那像是個好長好長的夢境,她夢見自己身處在一處鳥語花香、溪水潺潺、鳥獸蓬勃有朝氣的如茵綠地上。

  那塊綠地周匝圍繞著綿延雪山,微風吹來不寒不燥,像娘親溫柔的撫慰,讓人好想就那麼待著了。

  緩緩睜開眼,鄂多海的視線定著在一塊床邊簾幕上,鼻間隱約嗅到了濃郁酥油味,耳邊更傳來一陣陣低低的敲擊頌缽的聲響。

  這是哪兒?

  吃力地撐起身,她環顧四下一圈,窄小的房間擺滿僧人會用的用品,牆上掛著菩薩畫像,看來像個禪房。

  掀開層層覆蓋住自己的毛氈厚被,雖然背上及胸前仍傳來不輕的疼痛,且低頭一看,傷口處還纏著瀰漫藥味的布巾,咬著牙,她還是下了床。

  穿上靴,拿起那被擱置一旁的斗篷披覆上身,她一步一步緩慢地朝房外移去。掀開厚重的擋風門氈,外頭是一條短短的廊道;穿過廊道,出了正門,一陣強風迎來,她閉眼抖瑟了下,等再睜開眼,一片山谷景色就這麼入了眼。

  廣闊的山谷正中,有片半結了冰的湖泊;繞湖的山坡地上,零散地落著幾戶民宅和寺廟;而她此刻站著之處亦位於山坡,居高臨下,視野極好。

  難道這就是翻過山就會見到的吐蕃舊地嗎?夏日雪融,湖面映照藍天,如天神落下的鏡。

  以往她只在嬤嬤口中聽過吐蕃舊地,從沒想過自己可以來到這裡,而且還是活著的。

  「多海!」

  正當她感覺到冷,想拽緊斗篷之際,遠遠的,就瞧見那正擔著犛牛糞干要回來當柴燒的薩遙青朝她大叫;叫完還立刻丟下那些牛糞,用非常之快的速度朝她奔來。

  一到她身前,立即將她緊緊一抱,將她身子完全沒進了他的懷抱中,已然長長了的鬍髭更是磨上了她的額,模樣似是百年沒見著她一樣。

  「你終於醒了,我以為你不醒了。」他沉聲說著。

  雖然他的聲音沉穩,可那不斷吸吐的反應,讓她知道他此刻是激動的;感受著他胸膛不斷熨貼過來的溫熱,她不禁濕了眼眶。

  是啊,她也以為自己醒不來了,就在那穿背而過的劇痛之後。

  她就讓他這麼抱著,直到她感覺兩腿有點虛軟,且背部又傳來陣陣痛意。

  「痛……」她抑不住地輕喃。

  聽她呼痛,薩遙青立即放開她,隨即將她打橫輕輕抱起,快速往裡面走。

  「我忘了你的傷還沒好全。」

  「應該……很快就會痊癒。」臉枕著他的胸膛,她感到無比安全。真想往後若倦了,都可以這樣靠著他。「這次,我睡了多久?」

  「十五日。」

  十五日?!她整整昏迷了十五日!她霍地一驚。「放我下來!」

  「先進屋再說。」他不放,直到進了先前的房間,安妥地將她放上床榻。

  「我們得回崁兒村。」他一鬆手,她馬上站了起來。

  「你現在還不能亂跑。」他按住她。

  「我們得回去,嬤嬤還等著我,等著我取瑟珠回去!你別擋我,你不走,我自己走!」

  「鄂多海!」他不得已再用一個緊抱以抑制她頻頻想走的舉動。「即使現在回去,也可能晚了,何況我們沒有瑟珠。」

  是,她沒有尋到瑟珠,就算回去了,也無法說動那些村民。她一手抓住薩遙青的腰間,將那布料捏得好緊好緊。

  「而且,嬤嬤她……並沒有要你回去的意思,你知道的。」

  嬤嬤說,要她跟薩遙青走,走得遠遠的,別再回去,但……「我要回去,我的命是嬤嬤給的,我不能這樣!」她再次掙動。

  「別動,你的傷口會裂開的!嬤嬤那樣做,是為了保住你,如果連她這點心思你都不入心,是不是枉費了她辛苦把你養大?」

  「可我……」

  她的話止於一聲哭泣。從小到大,她頭一回這麼傷心地哭了。

  她懂嬤嬤的心,完全懂;但要她就這麼割捨掉這如同母女般的感情,讓她在這裡毫無作為地倒數著那個對自己有著天般高恩情的人的生命,她辦不到,她真的真的……辦不到啊。

  那比一刀一刀凌遲地剜她的心還痛!

  感覺到她溫熱的淚水滲過布料沾上了他的身,薩遙青可以深深感受到她的無力和悲傷,卻也僅能更抱緊她。

  雖然他從未體會過如斯深刻的親情,但要她就這麼束手以待,直至親人的生命終了,他也是萬般不捨。

  伸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但那濕意卻不斷湧出,見著向來強悍的她哭得如此心碎,他也跟著擰心了。

  「姑娘醒了?」這時一名有點年紀、手持轉經輪的僧人聽到房內的聲響,於是掀開門氈走了進來。

  「感謝您的收留和照料,她剛剛醒了。」薩遙青說。

  他在山裡不眠不休地背著鄂多海奔跑了兩日夜,最後來到這臨著湖邊山坡的小寺廟,變回人形的他馬上將她抱入廟中,幸得眼前這僧人相助,她的傷勢才逐漸好轉。

  「我適才聽到你們提到瑟珠?」僧人問。

  「您知道瑟珠?」臉上還掛著鼻涕和淚水的鄂多海馬上回問。

  「湖的那一頭有戶工匠人家,他們曾供過瑟珠給山上的大廟,你們要不要去問問?」

  聞言,鄂多海和薩遙青不禁對望,幾乎是立即地,不待鄂多海說話,薩遙青便開始收拾著東西。外頭雪況雖暫歇,可寒意仍是沁入皮骨,為了怕傷勢未癒的鄂多海受寒,所以他朝她身上覆上一層又一層保暖衣物。

  「太多了。」才一會兒光景,她便被裹得只剩下兩隻眼睛露在外頭了。她的聲音悶悶地從覆面的布料後頭傳來。

  「外頭冷,我速度快,怕風凍了你。」雖僅是幾句話,可先前見鄂多海昏迷十數日轉醒,薩遙青的擔心不表自明。

  如果她知道這幾日他都寸步不離地守在床榻邊,像個傻子似地望住她毫無動靜的眼皮,就只為了怕錯過她任何一個抖顫,她應該就不會覺得眼下他的舉動太誇張。

  依了薩遙青,鄂多海沒再說話。

  向僧人再次道謝之後,薩遙青便背起鄂多海朝僧人所說的湖的對岸奔去。

  雖然湖沿岸的人家沒幾戶,不過他還是背著她找了好一會兒,最後總算來到工匠家門口,他們沒有敲門就直直闖了進去,那嚇得正在砂輪上磨石子的工匠差點將自個兒的手指給磨了進去。

  「你們是誰?」工匠站了起來,一臉驚懼。

  「瑟珠在哪裡?」薩遙青東張西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菜市裡買菜。

  「瑟珠?這……」工匠緩緩抬起自己的手,原來他手中正捏著一顆似是烏瑟縞瑪瑙的原石。

  「這就是瑟珠?」

  「不是。」拿著瑪瑙的手急忙收回。

  被薩遙青背在身後的鄂多海要他放她下來,等腳落地,她走到工匠身前,誠懇地說:「爺,還請您幫忙,我們急,要瑟珠是用來救命的;我的家人正等在那遙遠的山下,沒有瑟珠,她可能會就這麼死了。所以……求您了。」

  因為心急,所以鄂多海兩膝一曲就往地上跪去。

  「姑……姑娘!你快起來,我活了這大半輩子只有跪過人,可從沒讓人跪過,快請起來!」

  扶起了鄂多海,工匠看著她那張憔悴又憂心的臉容,不免思及數年前的自己;那時他為了病重的妻,帶著制好的瑟珠到山頂的大廟,在佛前磕首頂禮數天數夜,連額都磕破了,最終總算求到她的妻病情好轉的往事。

  「其實我手上這個只是縞瑪瑙,瑟珠原石。你們等等。」回過身,他走回一張供桌,在桌前跪地頂禮之後,恭敬地自桌上取來一木盒,打開後說:「這才是九睛瑟珠。」

  水色質純若此的原石讓他找了近一年,帶回後又磨了數日,而後以蘆葦筆沾料,慢慢將白色紋路染進磨細的圓筒狀黑色縞瑪瑙石中,經火爐高溫焊熱,再埋入石堆中冷卻而成。

  盒中的九睛瑟珠黑白分明,條紋細緻,毫無瑕疵,一見即知用了心、帶了誠去做的。

  「快去吧,別讓家人等著了,希望這瑟珠可以救得你的家人。」工匠沒再多話,只是將瑟珠遞向鄂多海。

  接過工匠手中的木盒,鄂多海再次虔誠道謝,便與薩遙青走出工匠的屋子。

  可不知是否老天要來考驗他們,適才來時並未下雪,此刻他們腳才一踏出,鵝毛般粗細的雪便紛紛落了下來。

  雖然帶著傷,但鄂多海仍是毫不猶豫地走入雪中。

  「等等……」這時薩遙青喊住她。

  「我們沒有時間等。」她腳下未停。

  「我說等等!」他拉住了她,要她看住他。沉吟稍許,他說:「你異於常人的恢復能力,我知道了。」

  「所以?」經他這麼一說,她這才意識到那一直以來自己遮遮掩掩、極怕被人發現的異於常人之處,在這次受傷後,像是已無可掩藏地敞露在他眼前。

  所以,他會害怕嗎?他會不會以異樣眼光看她,甚至是……遠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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