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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香奈兒    


  這樣的自己,還能為了從七巧身上獲得僅有的溫柔,拖著善良多情的她不放,讓她虛擲青春嗎?

  「你想不想知道,控制我的人是誰?」他決心說出這秘密,讓她明白守著他只是多餘。

  「你願意告訴我了?」安七巧愣了下,沒想到他會突然主動提起這件事。

  「沒什麼願不願意的。」他故作冷淡。「是皇上。」

  「皇——」她吃驚地摀住口,瞪大眼。

  「你沒聽錯,我就是昏君手下的密使,幫著他殘害忠良的走狗——」

  「別說了!」

  安七巧慌忙摀住他雙唇,小心翼翼地豎耳傾聽八方動靜,確認沒有其他人在附近走動。

  她的手微微發顫。

  來京城的路上,他曾在郊道上發現一具被人亂刀砍死的男屍,圍觀的民眾並不是在那兒一掬同情之淚,而是吐沫唾棄、亂腳踢踏。

  一切只因為那人身上掛著傳聞中直屬昏君,為其暗中誅殺任何敢為民請命而上諫言、反抗威權的賢臣良將,或臥於民間刺探消息的密使,才會佩戴的鷹牌。

  她隨然並未上前加入辱屍行列,卻也同樣覺得那種人死的大快人心,可是現在……

  她好後悔!

  她該去驅離那些人、她該為那具無名屍入殮,因為那人或許也是自幼被迫和親人分開、為仇人賣命,在保住親人性命和殘害他人性命的地獄之間徘徊,想為善亦身不由己,就這麼一生孤獨、痛苦至死……

  她不要、她不要自己心愛的男人也落得如此下場!

  「怕了?」

  常如毓握住他抖顫的小手,誤解她是因為怕他,心裡雖痛如針刺,表面仍佯裝無情。

  「是啊,尋常百姓,哪個不怕皇上鷹爪?」他嗓音冷得宛如冰刃,渾身散發著窒人的氣息。「那就讓我告訴你,我還是那群鷹爪之首,令人聞之色變的『玉閻羅』。」

  常如毓面無表情地等待著她驚慌失措,或許會怕得立刻離他遠遠的,甚至厭惡地轉身離去。

  雖然那將令他痛徹心扉,卻也是他最希望的結果。

  只有令她徹底厭惡,也能讓她死心遠離。

  只是安七巧的反應遠遠出乎他的預期——她鬆了一口氣,還揚起一抹淡笑。

  「好,那就好。」她情不自禁地緊握他雙手。「所以說,你是他們之中武功最高強的?那些誓言斬殺皇上密探的江湖俠士也傷不了你,是不是?你沒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吧?答應我,從今以後絕對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任是再愚鈍之人,也能從話中聽出安七巧心中所想,常如毓自然也懂。

  無論他是好人、壞人,她只要他活著。

  只要他活著,其餘的她全不在意,就算愛上的是個受眾人唾棄的男人,她依然視之如寶。

  這份無怨無悔的愛戀,讓常如毓既感動又神傷。

  當年,老天為何要讓兩人相遇?

  為什麼讓他們相遇、相愛,卻無法相許、相守終身……

  「夠了!」

  她的一片癡心,讓他心痛如絞,只能起身甩開她的手,狼狽地斂下眼睫,不讓她看穿自己的脆弱與不捨。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他轉身背對她,刻意讓語意更加冷硬。

  「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皇上非常信任我,已許久不曾派人去村裡盯梢,如果相思這回真能順利嫁入王府,以定遠王的勢力,就連皇上也要忌憚三分,自然不再需要我和你保護,你年紀已不小,若有需要,我可以為你物色良婿——」

  「陪我喝一杯吧!」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打斷了常如毓的話。

  「你說的沒錯,如果相思順利嫁入王府,以後我們就沒見面的理由,你也不會再來探視我吧?」

  安七巧轉到他面前,忍著心酸,硬是扯開一抹笑意。

  「到時候如果你我遇上喜歡的人,想成親了,千里迢迢的,就算捎了信讓對方來喝杯喜酒,也不一定能成行,看在我們相交多年的份上,今晚先陪我喝上幾杯也不為過吧?」

  她拎高自己原先掛在腰際的酒壺,嫣然一笑。

  「你釀的梅酒?」他猜。

  「嗯。」安七巧來到桌前,先為他斟上一杯。「光是看在我送來美酒的辛苦上,先乾一杯。」

  這些年她試過多次,果然每回喝上幾杯梅酒,他就會變得溫柔可親,似醉非醉地任她說什麼、做什麼都百無禁忌。

  難得的是,每回醉酒後他總是一夜好眠,一覺醒來什麼也記不得,讓她不必費盡唇舌勸酒,偶爾他還會主動喝上幾杯,換來一夜無夢。

  果然,這回他也不多話,一飲而盡。

  「這些年,謝了。」他淡淡一句。

  「謝什麼,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當自己是你的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言謝?」

  這回安七巧斟滿兩杯,與他對飲。

  「況且正如同你所說,我做的是我想做、而非你要我做之事,所以你沒欠我任何恩情,更不必道謝。」

  見她說完立刻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常如毓本想勸她,可轉念一想,讓她偶爾放縱一回又何妨?

  畢竟相思若真能順利出嫁,她的確再無理由造訪,再難也該忍著不露面,才能讓七巧淡忘他,像此刻這般對酌,或許再沒幾回……

  第三杯飲下不久,安七巧仔細觀察他眼光開始放柔、緊抿的唇角開始放鬆,便取下他的酒杯擱回桌上。

  「如毓,我是誰?」她嫣然笑問。

  他略顯迷濛的眼神望向她好一會兒。

  「……小兔。」

  安七巧滿意地唇角微揚。每當他醉了,總是那麼喊她,那嗓音柔軟似棉絮、甜膩如蜜糖,比喊她「七巧」還令人怦然心動。

  「嗯,我是小兔,這輩子都是你的小兔。」

  安七巧笑著投入他懷中,伸出雙臂將他緊緊抱牢,上揚的唇角漸漸控制不住地微顫,眼眶也慢慢泛起一層水霧。

  「我不怕寂寞、不怕孤獨、更不怕等,怕只怕你說再也不需要我,讓我連等你的借口也沒有,結果,你還是說了……」

  她閉上眼,緩緩定下心來細思。

  「可是,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在他清醒時不能說出口的話,終於能在此刻盡情傾訴。

  「如毓,我已經不是當年傻乎乎的黃毛丫頭,會因為你幾句冷言冷語就當真,難過許久。相識多年,我怎可能還摸不清你的脾性?若不是把我當朋友,這些年你不會在每回夜探相思時,『順道』探訪我,畢竟確認相思安好即可,你根本無須冒著風險見我,其實你是擔心我的,對嗎?」

  她抬起頭,望進他黝黑如墨的瞳眸。

  「糾葛多年,現在忽然想和我撇清關係,應該是你已經決定有所作為,又不願牽連我。我想,你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打算刺殺皇上,了結一切?」

  常如毓無語,僅是靜默地凝望她,彷彿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又像什麼也沒聽見,只是呆呆任她抱著、問著。

  「你說的沒錯,萬一行刺失敗,很可能牽連相思,所以我不會貿然進宮弒君,不過,我也不可能裝作不知你的打算,如你的意互不往來。如果你成功了,我會帶著相思河你兄妹相認,我做不成你的妻,也會找盡理由做你一輩子的知己,你有生之年休想不見我。」

  她本不期待一個酒醉之人能和她有問有答,只是有些話不能在他清醒時說,放在心裡又難受,也只有此刻才能暢所欲言。

  「萬一失敗了……我會去為你收屍。」她抬頭望著他,盈盈笑語。「不過,你最好努力活著,否則到時別怪我在墓碑上刻著『亡夫常如毓,妻安七巧』,還在墳旁蓋間草屋住下,天天到你墳前叨絮到死,氣得你下輩子也不會忘記找我算賬,再與我糾纏一生……」

  說著說著,她心頭、鼻間泛酸,淚光在眼眶中瑩瑩閃動。

  「聽見了沒?」

  她情難自己地捧住他的臉,要他眼中只有自己。

  「如毓,我要你活著,你不懂我對你的深情無所謂,將來愛上別的姑娘也無妨,我只希望你好好活著,就算殘了、廢了,也勝過變成黃土一坯,讓我見不到、摸不著。只有這件事,我希望你醒來別忘記,無論你想做任何事,保命第一,好嗎?」

  「小兔……」

  常如毓和煦的目光凝注她、溫柔地輕喚,又如何之前的每一次醉酒,習慣性地摟住她纖腰,緩緩將人抱入懷中。

  安七巧柔順依靠他溫暖的胸懷,除了頭一回醉酒她不只多話,還吻了她,之後幾次他喝醉後,只會偶爾似真似假地和她應答幾句,但他總會溫柔的對她笑,還喜歡抱抱她,親親她額間、鼻尖,讓她沉醉在備受寵愛的虛幻中。

  可惜,今晚她思緒異常清晰,無法再欺騙自己,強顏歡笑……

  「永遠不分開,好嗎?」

  驀地,耳畔傳來一句輕飄的低啞問語,瞬即揪住她的心。

  「我們,永生永世不分離——」

  下一瞬,安七巧只差一點,又被每次毫無預兆便昏睡過去的他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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