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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決明    


  嬌小身子被拋得好遠,撞砸在瓦牆間,月牙色身影,消失在崩垮的碎瓦之中,遭其湮沒。

  轟隆聲,久久才止歇。

  重響之後,是死寂,鎮裡,靜悄嚇人。

  曦月從殘破磚縫中,僅能看見一小角的視野。

  要快些出去,勾陳他……好不容易再見到勾陳。

  她意識堅定,但力不從心,手與腳無一能動。

  身體好重,被倒下的瓦牆壓住了嗎……

  視野內,勾陳的側顏冷凜,面無表情,更沒笑容。

  紅絲縷縷,曳過赤瞳之前,火般的紅澤,沒有半分暖熱。

  他在看她,冰冷地看著。

  勾陳……

  他旋身,抱起虛弱狐精,笑靨重新鑲嵌臉上,柔聲撫慰她。

  勾陳,別走,我求了好久,才有機會,再見你一面……

  一股稠膩自額心淌下,滑落眼底,濡開一片血紅。

  在那片艷紅之中,她冀盼許久、追尋數世的身影,再度消失無蹤。

  走得……毫無眷戀。

  鮮紅漸遠,黑幕逐步侵蝕,最後吞噬曦月的神智。

  昏厥之後,一場夢境,幽幽到來。

  那是多久之前的記憶?

  前兩世?三世?還是……

  更早、更早之前──

  第1章(1)

  男人?女人?

  雌雄難辨,然而無論男女,皆教人難以漠視。

  世上,竟有如此美麗之人……

  笑起來時,眸似新月,濃密羽睫,在日芒之下,帶些鮮艷紅彩,很是奇特,就連披散於肩的長髮,亦然。

  他……嗯,她……他……真想直接用「祂」來稱呼,此人不是仙,定是妖,才能生得這幅模樣。

  曦月對「美醜」定義寬鬆,也必須承認,這人……是她所見過最最美的人。

  美到……此刻站在她未婚夫婿身旁,激不起她太多嫉妒。

  若這人要與她相爭習威卿,她毫無勝算,無法爭,也不那麼想爭……

  連她都瞧了出神,何況是習威卿?

  「卿哥,她是誰?!你怎麼帶個女子回家?!」

  充滿妒意之語,並非發自溫曦月之口,而是她身側的小堂妹,溫琦如。

  未婚妻沒質疑,倒是無關之人咄咄逼問。

  習威卿噗嗤一下,連忙搖手:「他不是女子!他可是男人!你們可千萬別誤會!」再轉向美艷之人,不由得埋怨控訴:「瞧,不但我認錯吧?誰第一眼見你,都當你是天仙美人兒!」

  「那裡瞧過這麼大只的美人兒?」那人一笑,週遭飛花飄飄,仿似配合其美,為他增艷。

  以女子來說,確實是……太大只了點。

  並非指他豐腴,相反的他很瘦,既高又瘦,與習威卿相較,高出一個頭不止。

  他很精緻,渾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全像巧雕細琢而成,沒有半點瑕疵。

  「怎是紅色的發?外域人?」溫琦如仍難置信,眼前這人是男的?

  「勾陳兄弟是來自外域,紅髮紅眸,很是稀罕,特別漂亮呢。」習威卿為她說明。

  「這一位……便是習兄弟口中,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勾陳挑揚劍眉,給了溫琦如一記笑覷。

  溫琦如臉一熱,匆匆撇開目光。

  那紅眸,像會吸人一樣……

  「不是,她是琦如,曦月的小堂妹。曦月才是我未婚妻。來,曦月。」習威卿拉來溫曦月,介紹勾陳認識。

  溫曦月感覺凝聚在身上的眸光,好炙暖。

  她迎上鮮紅色瞳眸,似乎曾經相識。

  不,若她曾見過這般美麗的人,絕對不會忘記……

  勾陳彎起笑弧,也不避諱,盯著別人的未婚妻,直勾勾打量,語氣帶些調侃,笑嗓迷人:「哦——剛剛小妹妹好似吃著醋,讓我誤以為她是未來的『習大嫂』,沒想到旁邊這位悶不吭聲,不見妒意的姑娘,才是正主兒。」

  「勾陳兄弟別笑話她,曦月心胸寬大,不會使這種小性子。」

  「那我就心胸狹窄,愛胡亂使性子?!卿哥,你是這意思吧?!」溫琦如立即發作,沒人明指她,她自個兒站出來討罵。

  「琦如,當然不是,我沒這麼說,更無此意——」習威卿向來大喇喇,哪懂姑娘心思,他說者無意,聽者,可是極度有心。

  「哼!」溫琦如紅了眼眶,似受盡委屈,一跺腳,轉身就跑。

  「琦如——」習威卿喊不回她,一臉心急。

  「快追過去吧,盡早讓她氣,否則她又要擺上好幾天臭臉。」曦月朝習威卿道。

  溫琦如是那種「我一生氣。你們必須馬上安撫我,我轉身跑了,你們沒來追、沒軟聲求和,就是你們的錯!」的嬌嬌女,她與習威卿皆知。

  大事若想化小,就得趕在溫琦如還沒暴怒之前好聲歉,這樣大家才有好日子過。

  「嗯,那我先過去,你與勾陳兄弟在此稍待,我馬上回來!」

  習威卿自小在武門長大,個性豪邁,不拘小節,但放未婚妻與一名男子單獨相處,這小節未免太寬、太大了。

  習威卿的性子,溫曦月很瞭解。他認為只要行事光明磊落,就不怕任何蜚短流長。

  「他經常這樣,為了那小嬌妹,把你丟給其餘男人?」勾陳挲撫下顎,一臉玩味。

  曦月收回目光,淡淡回道:「他是到我有自保能力,所以不擔心我。」她手上細劍輕揚,藉以證明所言不虛。

  一方面,也算恫嚇。

  「自保?你看起來……很弱,我若真想不軌,你不可能保得住。」勾陳瞧向細劍的眸,像在看一根枯枝,脆而易折。

  「……或許你常遇調戲,才對所有人皆存戒心,我不同,我之於國正人君子,毋須憂心這些。」

  他本以為會被酸言堵回,未曾料到,是她認真思忖過後,正色回他。

  「我確實常遇調戲。」勾陳笑瞇了眸,艷紅瞳澤變得暖熱,「無論男女都不放過我,不調戲個幾句,渾身不痛快似的。」

  「聽來好慘。」她雖為女子,但無從感同身受,也算……萬幸?

  畢竟,不是人人都有他這種經歷,男女通殺。

  於是,她想了想,補上:「節哀。」

  不是隨口胡應,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給予的最高同情。

  她的神情,逗笑他。

  怎有年輕姑娘,能擺出這等老成的表情呀?有趣。

  「怎不說我『艷福不淺』?」

  「因為你說著被調戲時,這裡沒有笑。」曦月指了指自己的眼。

  沒有笑,表示他並不自豪,也不快樂。

  「哦——」他拉長了音,以一種……興味盎然的聲調。

  現在就有了。同樣彎成笑弧的眸,紅瞳如寶玉,炯炯生輝,笑意蕩漾。

  「你有以上很敏銳的眼,可惜……」語尾停頓,落在她臉上的視線卻不曾移開。

  「可惜?」

  「眼力不太好。「

  她不解其意,疑惑睨他。

  「那邊,瞧得見嗎?」他伸出指,她瞧見他指甲泛紅,赤艷美麗。

  男人……也塗蔻丹嗎?

  她分神在他指上,因而反應稍頓,他靠得更近,指點得加倍明確。

  「花叢後方是誰,你瞧得見不?」

  雖相隔一段距離,還不至於無法辨識。

  「是卿哥和琦如。」她回答。

  兩人正在說話,溫琦如跺著腳,習威卿好生安撫,又是彎腰,又是賠不是,任由溫琦如飽以軟拳,捶打他胸口。

  「原來,你瞧得見嘛。還以為你是睜眼瞎子呢。」

  「瞧見又如何?」

  習威卿安撫琦如的情景,不下百次,早已習以為常。

  一點小事,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習威卿為誰先斟茶、為誰先夾菜,溫琦如都能發脾氣。

  「你的未婚夫這般對待你的小堂妹,你不吃醋?」

  她的眼神似在說:幼稚。

  「卿哥向來很疼琦如,視如親妹,沒別的意思。」

  「他沒這樣哄過你吧?」

  「我沒生氣過,不需要人哄。」曦月淡淡回答。

  「你這小老頭子。」勾陳笑啐。

  這種老僧入定,必是有年歲經歷的長者,才培養的出來,她,明明是年輕小姑娘,卻不帶嬌縱脾氣?

  不叫她「小老頭子」,要叫誰呀?

  勾陳笑歸笑,不忘給予忠告:「再不看緊些,當心……夫婿變妹夫。」

  指腹為婚算什麼?挺肚奪夫才高招。

  小老頭子這種態度,姑息堂妹覬覦,要不了多久,小堂妹肚裡多出人命一條,光明正大搶走習威卿,已是可預見之事。

  「你的思想很齷齪,扭曲一段兄妹之情。」

  「這叫未雨綢繆。」兄妹之情?騙騙人可以,想騙他勾陳,哼哼。

  曦月不語,勾陳再道:「我倒能教你幾款桃花招,祝你抓緊習兄之心。」

  「不需要。」她睨也不晲他,意興闌珊。

  「真不需要?」他可難得大發慈心,傳授絕學。

  「不需要。」她二度重申,口吻堅定。

  勾陳呵呵輕笑:「那,你可要好自為之啊。」

  「好自為之什麼?」習威卿走回小亭,手上牽著溫琦如,看來小嬌娃已是消氣了。

  曦月及勾陳皆未作答,前者神色淡淡,後者笑容微妙。

  「看你們聊得頗融洽,曦月姊不是與誰皆願攀談,不相熟之人,她連吭一聲都不會,果然……遇上俊美男人,還是很慇勤嘛。」

  溫琦如擠出笑靨,臉上一副「我在開玩笑」,可語句裡泛起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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