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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決明 所以,走吧,棄下她,轉身離開,讓她平平靜靜結束這些。 曦月眸光遠揚,夕日的殘暉,灑落她眼底,閃閃發亮。 她確實豁達了。 「我已經……好累了,追著你幾輩子了?尋覓你的身影,打聽你的消息……明明是累世追趕的人,千求萬盼,都是一眼便好……」 她終於重新回視他,炯燦的眼,那麼亮,那麼清靈,又那麼哀傷。 風揚起,發亂,聲渺。 「可在最後,我不想看見的,也是你……」 *** 「……你對我,若真有怨懟,在說著恨我時,就多些咬牙切齒,別那麼心虛呀。」 勾陳曲起指節,碰觸那張巴掌小臉。 白皙、清妍,雖沉睡,仍帶些不安。 可在最後,我不想看見的,也是你…… 但,聽見這一句,缺了心的胸口,竟然是會痛的。 「用那種聲音說,誰相信,誰笨蛋。」 狐尾去搔撓她,要她放鬆臉部線條。 膚上的癢意,輕如軟絮,先是在臉頰間,又滑到耳鬢掃動,引來她縮肩閃避。 眉心的蹙痕,變得淺淡,倒是唇畔的梨渦漸漸浮現。 「好癢……別鬧了,紅寶……」 她眼未睜,本能笑著制止,雙手攀住頑皮狐尾,抱緊緊的,不許它作怪,更直接拿它當枕抱,埋首其間,汲取溫暖。 七成惺忪、兩成迷糊、一成置身夢境,曦月露出稚憨的神情,瞇著眼,朝他笑著。 這笑容,簡直引誘。 勾陳俯下身,攫住了那朵笑花,採擷甜媚。 她霎時清醒,瞪大眼,看他貼近的艷俊容貌。 想抽息,卻覺入息稀少,因為他還堵在她嘴間,輾轉咂吮。 「唔……」她幾乎被迷眩,在火般的熱暖中,耽溺、沉淪。 他就纏著她,吻得極深,吸吮她的唇和舌,將她困入懷裡。 以前,總是如此,撓鬧之後,逗笑她,再受她笑靨迷醉,眷戀吻上,難分難捨。 那段時光他也懷念,懷念到胸臆發痛,幾乎不敢回想。 雖然她的面容已變,笑容卻如出一轍。 曦月耗費好大的氣力,才推拒得了他。 「……你……我……」她一時沒能弄明白,為何躺在他懷裡,揪抱著紅色狐尾——她的記憶,似乎有所中斷…… 勾陳替她解惑,接續起她遺忘的片段: 「『在最後,我不想看見的,也是你』——你說完這句之後,抱起小畜生們要走,才邁開步伐就突然厥過去。」 自從確定了死期,不願虛擲時間的曦月,泰半時間全用在趕路、訪友、道別上頭,鮮少休息,每日稍睡一個時辰便醒,鐵打的身子也支撐不住。 「原來如此……那,你為何仍在?」 還那樣……問她? 「我應該走嗎?」勾陳反問。 她的神情困惑:不應該嗎? 「我話都說白了,你怎還想留下?」 早該拂袖而去呀。 「我留在自己的窩,天經地義。」紅眸淡淡一彎,笑意襯托,眼角紅痣越發艷赤。 果然,看到她驚嚇的表情,一如他預期。 曦月慌張環視,他沒誆她,這裡不是芳草谷,而是—— 「你把我帶回來了?!」 「總不好在芳草谷打擾太久,給兔精帶來麻煩。」 「……我睡了多久?」有久到……給兔兒添麻煩? 勾陳攤開手掌,比了個「五」。 「五個時辰?確實有些久……」白白浪費了珍貴的時間。 勾陳噙著笑,搖頭。 「五天。你可真會睡。」 中途他怕她餓,硬是吵醒她喝粥,她也沒真的清醒,邊喝邊睡,還自行爬起來解手,全程都沒睜開眼,他真擔心她會掉進茅坑裡。 「五天?!我怎可能睡那麼久——」正發出反對之聲,思緒如悶雷,擊中她的知覺,她又脫口:「不對——五日……我根本不可能還活著!」 沒錯,她算過,離開芳草谷,所要前往的下一處,便是她為自己尋妥,永遠沉眠的「墓地」—— 曾有一方竹舍,清溪流泉,那是他與她,曾共度晨昏的地方。 路程約兩日,再用上一日,整理那處「墓地」,都嫌太倉卒…… 她只剩三日! 絕不可能在五日過後,還能睜眼醒來! 勾陳握著她胸前那綹紅絲,那是他的發,被珍惜收藏—— 「曦月她……把你的紅髮,看得比性命更重要,聽說,她被燒成灰的那一世,尋找不到屍骨,她的前未婚夫婿便將她最最珍愛、總要握著入睡的紅髮,置入衣冠塚……」 憶及他抱起曦月,欲走前,兔精喚住他,輕聲說出另一段他不知情的往事: 「她再度轉世後,找到自己的墳,挖出紅髮……之後,每一世死前,她便把紅髮寄放在我這兒,重新入世後,再來找我取回,重新系回發上……」 「她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你仔細去看,看她不經意的動作,你就會明白。」 他拿它去搔她鼻心,看她皺起鼻,搶回發綹,任它垂回胸口,下意識雙手梳弄它。 好似每摸一回,她就能平穩心緒。 好似輕梳細絲,諸多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五日是你胡謅的吧?請你告訴我,現在真正的時辰是?別再戲弄我,每一刻對我很重要……」 「確確實實是五日。」他沒說謊。 「我的壽命僅剩三日。」她擺明不信。 他勾起她的顎,笑顏湊近,嗓好軟,混著熱息,拂在她臉上; 「你忘了,我是狐神,可不是滿山野裡四處出門的小狐精……既然文判說,你只剩這世好活,若一死,魂飛魄散,再也不歸入冥府——」 他將她勾得更近些,近到……鼻尖相觸,氣息共享。 「那麼,只要你這世不死,你的魂魄還能飛散到哪裡去?」 不死,就能活。 「……不死?」 「在我這只狐神身邊,你想死,得先問我允不允。」 「你說明白些,你現在所言,我不理解……」每個字拆開來,她懂,湊起來一塊兒說,她駑鈍愚昧,難以瞭然。 「簡單來說,十六日的死限,沒有了,你已超過十六日,還好好活著。」這便是鐵證。 曦月訝然看他,又聽他說: 「你這一世若死,魂體仍舊無法安然,只有破散一途,你,的確無法再入輪迴——」 連冥府都修復不了的魂體,魙亡之後,化為煙無,什麼也不留下。 勾陳漾開一朵笑,甜且俊致,低首在她眉心一啄。 「不過要等這世完結,尚有好漫長的時日,足以讓你做盡所有的事。」 「……有多漫長?」她怔怔問。 「一隻狐神的對半壽命。」他沒法子給個准數,只知那可不短。 曦月抽息,腦門有一瞬間,僅存嗡然作響。 「勾陳,你……」該不會是—— 他頷笑,接下話:「我活多久,你活多久。」 他將他後頭的長壽,分了一半給她。 若她僅剩一世,那麼,她的此世,還有得過。 「不,不……我不要你這樣——你明明很恨我,不願再見我,你可以繼續這麼做,為什麼你卻要……」曦月不停搖首,低吼問,臉上全無喜色。 只有責備,只有不捨,只有對自己……滿滿的嫌惡。 「害你失去『心』在先,如今又減壽在後……我不要,我情願只活十六日,也不要從你身上再盜奪任何東西——」 她落淚,水珠串串,顆顆晶瑩,由瞠大的眼眶間滾下。 「好了、好了,幹嘛哭成這樣?」 勾陳好笑地托向她的臉,拇指揩在她眼下,一左一右,想堵住淚泉。 然而,成效不彰,曦月仍是哭,淚水糊滿臉,連帶地濕濡了他的手。 淚水溫熱,熨燙著指腹,也暖著心。 得知自己只剩一世,她沒哭;十六日的等死過程,她沒哭…… 卻為了他,哭得揪心,難以遏止。 「好似我沒兩天就會死,分明還有數百年哪,現在哭,未滿太早……」 他想逗她笑,卻只換來更洶湧的淚。 「你可以活更久的……還來得及,你撤回法力吧!」她哀哀求他。 不求她活,求他別苛待他自己。 「千年孤寂,與百年有伴——你選擇哪一個?」他突然一問,斂笑,神色肅真。表情專注。 「呀?」她呆住。 「你活過漫漫數世,若拿它來換取幸福,僅僅十年,你可願意?」 願意! 連稍作思考都不用,她在心中,吼得震天作響。 我要!不用十年,就算是十個月,我都能知足! 「我要。」 曦月以為是她鎖不住心聲,不自禁地吼出,然而,下唇傳來微疼,是她貝齒緊咬的緣故…… 咬著唇,無法說話,開口的,是他。 勾陳紅髮微散,面容虛掩,笑靨在濃艷髮絲襯托下,好美。 美得仿若泫然欲泣,眼角的痣,紅如血滴…… 「千年孤寂、百年有伴,我要後者,因為孤寂的滋味,實在太難熬……」 他這模樣,她瞧了好心痛,無法不伸出手擁他入懷,讓他貼枕在她胸口,雙手環緊他,不留空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