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綠痕 > 天字五號房 >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1頁 綠痕 初秋的驕陽,像名身著艷色綵衣的舞伶,自宮簷翹角的頂端冉冉攀上,以明媚的秋波照亮了御園裡猶懸著晶瑩露珠的葉尖,亦照亮了紅白宮牆下頭那綿延曲折、一眼望之不盡的幽暗宮廊。 羞澀柔美的晨光,無聲地撫過開陽手中所捧的檀木盒,盒裡由象牙與黑玉所雕一成的棋子,與下頭白銀所刻制的棋盤,燦目得令她幾欲閉眼;然而就在她將指尖探一向棋盤下頭時,一隻擱放了約有五六張銀票的信封,令她詫異地微微揚高了兩眉。 按宮裡規矩來說的話,正常的賄賂行情,應當是百兩至千兩左右,除非是來者另有什麼特殊要求,或是說,情況壓根就是強人所難。 但這份禮的厚度…… 也著實厚過頭了些吧? 即使只是一大清早,滿園殘存的熱意,仍是令站在廊上的右司馬,被朝陽曬出一身大汗,滿心緊張的他,反覆探看著四方有無他人窺看。在深吸了幾口氣,並以朝服拭去了額上的汗珠之後,他懇切地拱著兩手,朝站在前頭的開陽深深一揖,並話中有話地拉長了音調。 「小兒邊關戰事有功,還望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提攜。」 開陽笑意滿面地合上了木盒,「大人厚禮,這事,自是當然。」 「那本官就先告辭了。」深怕被人撞見的右司馬,再三地朝她揖了揖後,便急忙地轉身離開廊上,快步繞過滿園的花草再轉進宮苑的後門。 孤留在廊上的開陽,並沒去理會那道消失在園外的倉皇背影,兩眼靜靜定在手中木盒上的她,在聽見身後一步步朝她走來,卻又刻意放輕了力道的足音後,她朝身後招了招手。 躲在暗處目睹行賄全程的朝霧,邊問邊走至她的身旁看向她手中那只價值不菲的木盒。 「妳知道什麼叫節操嗎?」依他看,她八成只認得銀票二字如何書寫而已。 「我的節操不就是來者不拒?」打她進宮起,這便是她一直奉行不變的處世圭臬,在這方面,她自認她還算得上是滿忠貞的。 看著她面上毫無愧色的神情,身為她多年同僚兼好友的朝霧不禁搖首長歎。 「妳這德行要是再不收斂點,早晚妳準會惹上麻煩的。」收賄多年卻從沒出過什麼亂子,那是她運氣好,她不會真以為她能在宮裡橫行下去吧? 開陽聳聳肩,「我向來對朝中各黨派人士與諸位大人,皆是一視同仁的有求必應,無論是哪邊從來都沒偏袒過,哪能惹上什麼麻煩?」 「意思就是,妳完全不忌葷素,任何人向妳行禮行賄,妳都大小通吃?」 「我不擅長拒人於千里之外嘛。」她搔搔發,還是一臉的沒反省與無所謂。 「若是妳沒法辦成他們的請托呢?」收錢辦事,還收的都是全朝高官的賄金,若是辦事不力,那下場…… 她有恃無恐地將兩眼瞄向遠處寢宮的方向,「到時,全都推到陛下天威難測這上頭,不就成了?」 「妳這貨真價實的貪官……」備感無力的朝霧,愈聽愈覺得她與那位不能在朝的某人實在是有得拚。「妳就這麼想向那位千里侯看齊?」若不是一個被困於宮中,另一個被困於宮外、不然他還真想叫他們兩個認一認是不是兄妹,或是確認一下他倆上輩子是否曾經結拜過。 「千里侯大人可是朝中公認有牌、有匾、有聖諭的公然定期收獻之先鋒,實乃收賄之楝梁,貪污之表率也。」不以為然的開陽,在他提及某人後,眼中閃爍著崇敬的光彩,且不疾不徐地貶起自己的身價,「而我呢?區區一名陪陛下弈棋的侍棋大夫罷了,生平最大的作為,頂多也只是在宮中地下性的收收微不足道的小賄而已,我這麼點道行,怎能與侯爺大人相提並論?」 朝霧忍不住小聲地咕噥,「妳別撈得比他還凶就成了……」她究竟是哪點比千里侯差了?前些日子他還受她所托,特地跑到吞月城找上開錢莊的陸氏兄弟,請他們想法子處理一下她多到沒地方藏的私房錢呢。 隨著朝陽益漸往上攀升,站在廊上曬了好一陣的開陽,有些受不了地下了木廊走進園子的樹蔭一曇,而後彎下身子輕嗅著清晨才初初綻放的花兒。 「你今兒個專程來說教的?」今日宮中輪職當差的人又不是他,他不好好待在家中與妻子新婚燕爾,沒事跑來這看她收賄做什麼? 「我是專程送妳的仙丹來給妳的。」朝霧自懷裡取出兩隻藥瓶塞進她的掌心裡,並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木盒。「哪,方才右司馬大人希望妳代他在陛下面前疏通些什麼?」 「那個啊?」開陽不怎麼感興趣地應著,「他家公子,數月前與護國大將軍的兒子在吞月城大街上互搶閨女,此事不但鬧得滿城風雨,他家公子也因此得罪了護國大將軍。聽人說,護國大將軍為此非但將那位公子軍階連降三級,月前還刻意將他調至關外剿匪剿寇,有意讓那位公子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竟得罪了護國大將軍……」他頓了頓,總算明白手中的這份禮會這麼厚的原因。 「老實說,昨兒個護國大將軍的門人也進宮找過我。」一大早就被宮人挖起床,精神有些不濟的開陽,邊說邊打了個一點也不秀氣的誇張大呵欠。 朝霧怔了怔,呆愣愣地瞧著她,「什麼?」 她徐徐抖出內幕,「護國大將軍的意思是,就先將那位公子在軍中壓個三年好好折磨折磨,待他心火消減了點後,他會考慮再將那位公子調回京裡;當然,前提是那位公子還活著的話。」 「妳……該不會連護國大將軍的禮也收了吧?」愈聽愈覺得頭大和麻煩惹大的朝霧,語調顫顫地向她求證。 開陽大剌剌地將兩掌一攤,「他老人家都刻意抬出大將軍的架子,派出親信登門找到宮裡來了,你說,他這禮,我能不收嗎?」護國大將軍是什麼人物?她要是這回軟的不吃的話,只怕下回進宮來的,就會是硬的了。 「那這兩件事妳打算怎麼辦?」 「兩邊都辦。」都成全他們的、心願不也挺好的? 朝霧忍不住蹙緊了眉心,「這麼著成嗎?」萬一事情被拆穿了怎麼辦?她就不怕兩邊都得罪了嗎? 「怎會不成?」她不以為意地揚起唇角,「我想他倆私底下還不至於會交情好到互通有無,或是在朝中公然的彼此交換行賄心得,除你之外,誰會知道我在暗地裡兩邊都收錢辦事?」 就算是生財有道,但那條道,她也未免將它鋪得太寬、賭注押得太險了點吧?萬一事情沒照她的然算走,反而被彼此拆穿,到頭來右司馬與護國大將軍都同她翻了臉怎麼辦?為何每回在得罪與不得罪人這上頭,她就是那麼有勇氣的敢放手賭上一賭? 著實被她嚇出一身冷汗的朝霧,渾身乏力地瞪向身旁這位換帖同僚,實在是想不出,儼然就是個賭徒投胎的她,為何她的賭運總是如同那位千里侯的噩運般無堅可摧。說實話,為官十來年,他這與她一般皆是陪著陛下弈棋之人,在陛下面前哪種官哪等人沒瞧過?可真要算上強運之人,這世上,除她之外,他還真找不著第二人。因此縱使全朝官員皆知她廣開後門收受賄金,卻也從沒見朝中哪位大人與她生了什麼嫌隙,或是因她辦事不力而找她秋後算帳。 難不成,她的生命一曇,就永遠都是這般,不會遇著什麼風雨或是危浪?與他們這些凡人相較之下,老天也未免太過厚愛於她了。 「這是做什麼?」開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在用力歎口氣後,自動自發打開木盒,並自盒底挖出信封的舉動。 「三不五時就為妳這般提心吊膽的,我需要壓壓驚。」他毫不客氣地自信封裡抽出兩張銀票往袖裡塞,再對她臉一偏、眉一揚,說得全然面不改色。 她掠著白眼,「方纔還滿口仁義大道理的那位仁兄哪去了?」 「別忘了兄弟間有通財之義。」他老實不客氣地拍著她的肩頭,半晌,忽地憶起他來這還有另一件事,「對了,妳有封來自宮外的信。」 伸手接過信的開陽,在看完了信裡簡短的內容後,原本面上猶帶著點睡意的她,登時斂緊了眉心,而時常掛在她面上漫不經心的笑意,亦隨之消失無蹤。 「出了什麼事嗎?」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的朝霧,擔心地看著她難得不開朗的神色。 她慢條斯理地將信收進袖裡,「我義兄說,義父病重,盼我能想個法子出宮去見義父最後一面。」 「開陽……」朝霧正想開口安慰她幾句,驀地自眼角餘光中瞥見遠處的一道身影,「慢著,那人是誰?」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看清那道鬼祟的身影後,防心頗重的開陽,隨即一把扯過他就要往廊上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