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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堯堯    


  「賣房子是宛心的堅持,宛心是我的未婚妻,你見過的。」

  她當然記得朱宛心,那個美麗而驕恣的芭比娃娃。

  「你一定很愛她。」

  她想起那張細緻的臉龐,胃裡泛起了酸,不用說,他絕對是愛她的,否則怎會心甘情願任她擺佈?

  一時衝動,她轉過頭問他:「你愛她勝過阿嬤,對吧?」

  她並不指望他回答,答案已經夠明顯了,而他似乎也沒打算回答,不吭聲的繼續開著車。

  於是這個好不容易起了頭的話題就此打住,誰都沒再開口。

  當發現車子快開過頭了,她急急喊著:「停車停車!前面7-11那邊。」

  他在大馬路邊停下車後,轉頭問她:「你搬來這裡多久了?我查過人事資料,你以前住文德路。」

  「唷,貴公司竟保留我這種行為不檢的離職員工資料,真是令人感動。」積了八個月的怨氣,令她忍不住咬牙切齒。

  發現她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

  「想再罵我一次混蛋嗎?」

  「是很想,可惜今天沒力氣,我要回家睡覺了,謝謝你的日行一善。」

  她忍住哈欠,擺擺手、拖著沉重的身子下車。

  看著她消失在7-11右側的大樓入口,他默默的坐在車內回想她剛才的質問。

  ——你愛她勝過阿嬤,對吧?

  許久,他苦笑著搖搖頭。

  或許該找個時間和宛心談一談了,發動引擎的時候,他這麼想著。

  然而找時間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

  交屋隔天,他飛了趟西雅圖,回來之後,一堆公務等著他處理,這一忙便過了大半個月。

  忙碌是理由,也是借口,他的潛意識一直抗拒著這次談話的主題。

  他默默看著宛心推開只吃一口的牛排,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水,很小心的不弄糊嘴上的唇彩,鮮麗欲滴的豐唇與纖纖玉指上的顏色相互輝映。

  多麼賞心悅目啊,他不禁讚歎。

  眼前這個即將與他共度一生的女人,看起來是如此的完美無瑕,在認識她的四年當中,她一直美得無懈可擊,可以想見婚後的每一天,她也必將如此。

  為了完美,她必須一輩子與美食陽光絕緣;她必須正襟危坐保持端莊,連開懷大笑都覺得放肆;甚至當他們親熱的時候,她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她的髮型會不會被弄亂……

  他重重放下刀叉,因這個想法而煩躁了起來。

  第3章(2)

  「勁言,你今天怎麼心浮氣躁的?」

  令他心浮氣躁的人是她,但他能明說嗎?他掏出鑰匙,往桌上一放。

  「宛心,風之華已經交屋了。」

  「真的?」

  她喜孜孜的將K金鑰匙拿在手中把玩著,那不僅是新房的鎖匙,更是她的婚姻之鑰呢。

  「那麼,」她略顯嬌羞的問:「勁言,我可以要我爸看日子了嗎?」

  他刻意低頭喝水,避開她熱切的眼光,對於這件原先再篤定不過的婚事,他突然遲疑了。

  再說吧,搞不好到頭來先悔婚的人是她呢,他不認為她會接受他即將宣佈的事。

  「宛心,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他注視著她的雙眼,緩緩投下第一顆炸彈:「我決定不把阿嬤送到安養中心去。」

  有如五雷轟頂般,她頓時眼冒金星。

  「怎麼會?!你不是已經找中介賣汐止老家了嗎?還是你騙我?!」

  「我沒騙你,而且聽說頗有進展,房子應該不久就可以賣掉。」

  從西雅圖回來之後,他打過幾通電話給王泠,而她給的答案總是「頗有進展」,他沒細問,因為每次她要不是正在騎車,就是正在講另外一支手機,沒空。

  「我不懂,既然如此為什麼……」顫抖著雙唇,開始泛淚的她看來楚楚可憐。「勁言,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協議吧?」

  「我沒忘,但我改變主意了。」他忽略油然而生的愧疚感,狠心轉開臉。「汐止那房子太舊了,處理掉也好;可是把阿嬤一個人放在安養中心,卻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那麼最好的選擇是什麼?」她壓抑著陡升的憤怒與驚慌。

  「接她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反正新房子夠大。」第二顆炸彈投下,速戰速決吧。

  「我不贊成!」她尖著嗓子斷然拒絕。

  他握住她的手,安撫著說:「宛心,阿嬤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有責任照顧她。」

  「可是她已經精神錯亂,誰也認不得了,她真正需要的是醫護人員,不是你啊!」

  「她還認得我,如果我能每天陪她說說話,對她的病情絕對有幫助,你放心,我會請人全天候照顧她,不會造成你的負擔。」

  「可是勁言,你有沒有想過,讓她住在我們家會丟你的臉?」她不死心的試著分析後果:「萬一朋友來家裡的時候看到她,會被嚇壞的。」

  「你想太多了,阿嬤並沒有攻擊性,頂多是胡言亂語而已,朋友們應該可以諒解,再說我的背景大家都很清楚,外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不是嗎?」

  她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可是她絕對不要跟那個瘋婆子同住一個屋簷底下,絕不!

  「那如果維持現狀,不把汐止老家賣掉呢?勁言,你最好想清楚,這已經是我讓步的最底線了。」

  她不輕易妥協,他也是。

  「那得看你的讓步,是否也包括容忍我時常回去陪她,或許一週三次,甚至更多,這幾年我太忽略她了,我怕能夠彌補的時間不多了。」

  縱使他的態度溫和,她的心仍舊冷到徹底,之前的約定竟然一夕翻盤,她覺得自己被耍了。

  「勁言,這件事沒得商量了嗎?」

  「請你諒解,她畢竟是我的阿嬤。」

  「我不諒解。」

  絕望之餘,她毅然決然的站起身來,用一種唯我獨尊的態勢俯視他。

  「有她就沒有我,勁言,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她堅定的離開。

  而他並未試圖挽留。

  宛心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她瞧不起他的過去,更害怕他的過去,這也是當初他同意將阿嬤送走的原因,老實說,那時候他對「沉朱聯姻」這檔子事兒比現在熱中得多了。

  ——你一定很愛她。

  王泠錯了,他和宛心交往從來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基於現實的考量。

  宛心的父親朱萬霖乃商業名人之後,不僅在政商界很吃得開,對揚聲的董事會也有著相當程度的影響力,五年前,要不是朱萬霖挺身力保,他恐怕無法通過董事會那關。

  他和宛心初次見面,是在那年的尾牙,第一眼,他驚艷於她的美麗,從此無法將眼光移開,不久,當熱情消退之際,彼此的利益關係浮上檯面。

  說穿了,他們的婚姻不過是一紙供需契約,為了鞏固地位,他亟需強而有力的後盾;而朱家貪圖的則是揚聲源源不絕的金援,以實現進軍國際的野心。

  他一直滿意於彼此的供需關係,也有信心保持下去;然而在婚事協商過程中,他與宛心有了一連串的摩擦,使得他開始對這段關係感到質疑與不耐。

  儘管如此,他始終信守婚約未曾動搖,直到今天。

  王泠罵得一點也沒錯,他的確是個大混蛋,一個出爾反爾、想在婚禮上臨陣脫逃的大混蛋。

  然而臨陣脫逃的代價太高,他承擔不起,所以想歸想,一切還是必須維持原狀。

  不過,偶爾透透氣總不犯法吧?他受夠了日復一日,於是乎,他跟著感覺走,憑著記憶找到王泠住的地方。

  真想快點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她一定沒料到他會登門拜訪。

  迫不及待的按下門鈴。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很快地,門打開了一條縫,門縫裡露出一雙戴著黑框眼鏡的眼睛。

  不會吧?難道他找錯地方了嗎?

  「對不起。」

  「怎麼是你!」

  隨著兩人同時發出的驚歎句,門呀然打開。

  屋裡的光線,將門邊的人照得一覽無遺。

  哇塞!目瞪口呆的人竟然是他。

  他沒找錯地方,是她,只不過是一個與平日完全不同的王泠。

  她臉上架著一副塑料黑框眼鏡,微濕的頭髮垂至裸露的肩膀,粉綠細肩帶上衣桃紅色短褲,是他認識她以來,在她身上所見過最少的布料、最鮮艷的顏色。

  「進來吧。」她先是錯愕,然後彆扭的讓開身子。

  從她身邊經過,他聞到一股淡淡的、類似沐浴乳或洗髮精的香味。難怪鋼絲頭會那麼柔順服貼,原來她才剛衝過澡洗過頭。

  關上門,她裝模作樣的撥弄著門鎖,故意延遲面對他的時間,她完全沒想到他會找上門來,一時之間亂了方寸。

  拖到不能再拖了,她強迫自己走向他。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上次送你回來,看到你走進這棟樓,是樓下管理員告訴我你住八樓十一之三。」

  「太過分了!」氣憤使她忘了不自在,她啐道:「我非到管委會告他失職不可,他怎麼可以隨便讓人上樓,萬一是個壞人怎麼辦?」

  「你需要多少,要不要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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