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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夏霓    


  舞者們隨著歌曲擺動身軀,緩慢得如被撥弄的琴弦,隱隱顫抖,好似泣訴著曲中那女人的無奈。

  「角枕粲兮,錦食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邦彥攤開掌,左手掌心那道狀似火焰的胎記,此刻隱隱灼燒著。

  他很想要見見那個藏在面具後的容貌,是否也同樣像歌聲般,撼動人心。

  他的想望很快便得以實現,歌伎拿下面具,一雙深邃的翦水明眸直闖他的心間。四目相對,流光瞬息,那一刻彷彿已經靜止。

  歌女一逕地唱著歌,似是被哀怨的曲調意境所感染,竟潸然淚下。

  她的淚水,湛亮得吸引住他的目光,純粹得像是被焠煉過的。邦彥震懾在她的眼淚之中。他不曾想過有人連淚流,都像文人詩中的一幅圖畫。

  邦彥張口,卻發不出任何一個音律,他以為自己可以喚她的名,熟稔得像是早與她相逢過,但卻喚不出口。

  「邦彥?」杜瑾湘見他專注得失神,簡直就是走火入魔。

  旋即,樂音戛然而止,邦彥攤開掌心,似火的印記像是一朵被灼燒的花兒,透著火光。邦彥,定睛再細瞧,哪裡還有什麼火花?

  「邦大人。」

  那聲透露笑意的喊聲,讓邦彥回過神來。只見一身藍袍綢衣,已有大把歲數的福態男人,正笑得志得意滿,將跪坐在地的歌女狠狠地扯在手裡。

  「趙太尉,您這是做什麼?」邦彥起身,語氣平板得沒有起伏,俊逸的面容上,連半點情緒都沒有。

  全場一陣嘩然,席間人人交頭接耳。

  朝野間向來流傳趙太尉與兵部尚書兩人不和的傳言,所以趙勤出席今晚的宴席,的確讓不少人驚異,但雙方的互動來看並無生硬之處,倒是如同平日般相敬如賓,實是讓人看不出頭緒。

  「邦大人,我可是特意來祝壽的。」趙勤笑得賊,那司馬昭之心,眾人皆知。

  「邦某在此謝過太尉大駕光臨,實在是蓬芘生輝。」

  粗魯的趙勤,扯得歌女臉色發白,毫無半點憐香惜玉,這模樣真是教人笑話。

  邦彥心裡不快,可神情波瀾不興。

  「是否粗茶淡飯太尉吃不慣,要不怎離席了?」他笑著問,眼中沒有溫度。

  「邦大人,福管事可有將塊玉珮給您?」趙勤肥手一扯,將歌女拉得更上前一步。

  邦彥神色一凜,透有幾分寒意。「是。」

  「那雙鳳鳥谷紋玉珮,邦大人還滿意嗎?」

  「趙太尉,您但說無妨。」掏出玉珮,邦彥懸在趙勤眼前,並不逃避。「恕邦某不夠靈巧,不知太尉的用意。」

  「那麼這壽禮,看來大人是收下了。」趙勤將歌女推下歌台,粗暴的行徑教人咋舌。

  「趙太尉!」邦彥微微動怒,上前將女人攙扶起來。「您究竟意指如何?」不過一塊玉珮,犯得著這般野蠻?

  趙勤走下來,在邦彥耳邊低語。「這小小歌女,就隨那玉珮附上,還盼望能討大人歡心。」

  「你!」邦彥神色丕變。「趙太尉,這份厚禮邦某承受不起。」

  拍拍邦彥的肩,趙動搖頭。「賀禮既入尚書府,豈有退回的道理?」

  「你到底將人命當成什麼了?」

  趙勤睞歌女一眼。「邦大人還真是菩薩心腸。」畢竟這世道,賤民的買賣倒也是見怪不怪的事兒。「既然邦大人不甚滿意,那我只好把這歌女送進妓館裡了。」

  女人一聽自己將要被送人妓院,嚇得連忙叩頭求饒。「大人!求您別讓太尉將我送進妓館去……君今定會做牛做馬來報答大人的恩澤。」

  她不斷地叩首,驚慌失措,渾身發顫,像只落水的小貓。「君今求大人了!這般求您了!」

  「姑娘……」邦彥擰眉,沒料到場面竟會演變成這般。「起來說話吧。」

  「邦大人,我求求您……」柳君今哽咽,秀麗的臉上佈滿淚痕。

  趙勤冷冷地看著柳君今屈跪在地的身影,再看看面帶猶豫的邦彥,嘴角泛起微微冷笑。英雄終究難過美人關!

  杜瑾湘默不作聲地看著跪在地上不斷叩首的女人,燦美的眼眸沒有半點溫暖。

  對方的來歷他們一無所知,尚書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由得她說來就來,要留就留?

  邦彥無奈地看著不願起來的柳君今,心裡有幾分的戒備。她畢竟是趙勤帶來的人,再巧立名目送至他身邊,而且毫無規避之意。

  他是太看得起這名歌女,還是將他邦彥看得太過輕易?

  一場夜宴、四種心機,各自有計謀。

  風雲,瞬時湧起;情愛,糾葛末休。

  ☆ ☆ ☆ ☆ ☆ ☆ ☆ ☆ ☆ ☆ ☆ ☆ ☆ ☆

  一個盹,令邦彥分了心神,在午後時分裡。

  仲夏炎熱,偶有暖風拂過,他坐在亭子內,本想要閉目沉下心緒,卻在不留神之際,跌進夢裡。

  那場夢,曾經闖入他成長的歲月中,沒有幾回,卻令他印象深刻。直到後來,他做了兵部尚書後,便很長一段日子沒再夢過。

  夢中,他是亂世中隨波逐流的烽火兒女,年年戰火不停,終年飽受災禍之苦。某一日,他因緣際會的遇見她,扭轉了所有命運。

  最後,他以為可以得到她,卻也早先一步棄她而去……邦彥心裡一揪,不由自主地發悶著。

  他就像是主宰一切的神祇,俯視著夢中那對男女,見她擁著冰冷的屍首投入江河中,一去再也不復返。

  直到那時,他哽住一息,探出手來,沒及時挽回她的性命。邦彥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死前嚥下最後一氣的遺憾,那樣悲得說不出話,也怨得無從宣洩。

  攤開掌心,那三道如火焰的印記,讓邦彥以為跌入夢裡。要不怎會艷得赤紅,猶如染滿熱血呢?

  他仍舊昏沉沉地,未從夢中抽離,他試圖努力想起那女人的面容,卻徒勞無功。他曾清楚地面對她,也認為她應該是絕麗萬千,但一覺醒來記憶總是煙消雲散。

  瑾湘笑說夢裡女子是不是自己?所以才會時不時的夢著,卻又在醒來故意忘懷她。

  邦彥很清楚,那絕對不是瑾湘,是一個他很想見見,卻至今還未碰見的女人。若是他遇見了,說不定會喚得出她的名……

  他還在努力拼揍那張容顏,那夢太逼真、太完整,也太過淒美,讓他偶爾想起還會因此神傷。

  倚在欄杆旁,底下錦鯉悠然游過,盛開的一池芙蕖香氣迎滿大地,暖暖的日照自樹稍的縫隙迤涎一地,蔓延在碎石道的盡頭。

  他身在盛世之中,不似夢裡兵荒馬亂的生活,邦彥甚至是想,那樣的日子,才是屬於自己的天地。

  身為武將,他手握天下軍機,卻在朝廷與人勾心鬥角,沒能上陣殺敵,一身功夫,全耗在險惡的爭鬥之中,未替天下百姓謀福。要是在亂世,他應當還有一番作為才是。就像在夢裡,他馳騁在沙場上,感到適意且自在,一心一意向前衝去,奮不顧身。

  亭內散落幾本兵書,在他睡著時被翻倒在地,邦彥無心拾起,閉上雙目,他企圖還想要將那張面容拼得更仔細些。

  他甚至還記得女人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清新得教人感到安定,馨香得不似人間的氣息,超凡脫俗。依稀還記得,那好聞的氣味,隱隱飄散在鼻尖,宛若是……

  突地睜開眼,邦彥怔了半晌,盈滿亭內的幽香,彷彿穿越夢境來到現實,直到他努力回過神來,一張映在眼瞳的容貌,讓他啞了聲息,有口說不出。

  這是夢!這一定是他的夢影!邦彥雙唇一張一合,喉頭似乎遭人掐住,就如同初見她時那般,他喚不出她的名。

  但,他是知道她,但偏偏就是喊不出她夢裡擁有的名字。縱然他努力,可……徒勞無功。

  邦彥見她款步挪來,踏過的路子彷彿在腳旁生出一朵朵盛開的芙蕖,夾雜著醉人的幽香,教人心曠神怡,不自覺地沉迷。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兵書,頭微微一抬、淺淺一笑,蹲在他的身前,就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這樣面對過他。

  「你……」邦彥很想用力說出夢中那個屬於她的名,但卻怎麼也說不出。

  「邦大人。」她起身,將兵書遞在他面前。「君今臉上可有什麼污痕?讓大人瞧得那樣怪異?」

  攏緊眉,邦彥收起自己洩漏太多的情緒。「你真要留在尚書府?」

  三日前,在他的生辰上,趙勤將她當成賀禮送來,讓他怒不可抑,卻無法在人前不留半點情面,將好好的聚宴給打亂。

  因此,他忍著一口氣直到宴散,便一逕火得離開府邸,先回到尚書部裡降降火氣,以繁忙的公務為主,不願想這樣惱人的事。

  「君今無處可去,盼大人發發善心,收留我在府中。君今可替大人解悶,會唱唱小曲兒,撫琴舞戲……絕對不讓大人生悶。」她話聲輕柔。

  邦彥揚高眉,這音潤嗓細,但話實在太不得體。「趙勤將你送來,是要毀我心志,縱情於玩樂享受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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