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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頁 席絹 「哇!足足二兩耶!這錢可真不少,可以買幾十上百個硬窩窩頭了。」水姑將銀錢拿在手上,雙眼發光! 「別買粗糧,太硬了,嗑牙又噎喉。床上那位姑娘是嬌貴人家,吃不了。你就買些鬆軟的白面饅頭還有幾樣菜肉,挑好的買,別省著。」 水姑聽完眉開眼笑。「這可是你說的啊,那我今兒個就不客氣沾你的光啦!我就挑貴的買,買幾個葷菜還有精糧做的白面饅頭來打牙祭!說起來,這些日子以來,也就我女婿娶我家大丫那天,他咬牙置辦了一桌有肉的酒菜,我才吃到肉。那時也是花了一兩半呢,十幾個人一人夾一塊肉,才嘗個味道,也就沒了,我現在可饞肉哩。」 「今天只有我們三個人吃,你盡可敞開膀子吃,我們都不搶食的,吃不完的菜也全留給你,我們不帶走。還有,如果有買剩的錢,你就去買些米糧吧,不用還給我了。」錢香福很慷慨大方地道。 水姑聽得幾乎笑沒了眼,覺得這次救人真是賺大了、太值了!歡歡喜喜地出門買吃食去了。 關上門之後,錢香福回身過來,看到原本虛脫躺在薄木板床上沒個響動的周宜琳此時已經有力氣睜開眼看著她。 「我真沒想過我們能活過這次。」周宜琳的聲音仍然有氣無力。不過,身為一個嬌貴的千金小姐,在經歷一場生死逃命之後,身體的疲憊與心理的驚懼,沒讓她嚇瘋或嚇病,甚至還能清醒地說話,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錢香福雙手抱臂,緩緩走近她,道:「沒死在亂世,就更不該死在天下太平之後。好日子還在後頭等著呢,我為什麼要死?想都別想!」 「這種事……很多時候,也不是你想不想就能改變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周宜琳想著自己被擺弄的命運,冷笑道。 「遇到事情就想著死,不管是死得輕如鴻毛還是重於泰山,都挺蠢的。」 「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也沒空去弄懂。我每天光想著怎麼好好活著就忙得要命了。」 周宜琳看著一身普通市井小婦人打扮的錢香福,然後又想著方才出門買吃食的那個中年婦人,她與她們,確實不在一個層次上,思考的事物,自然永遠不會相同。 「方纔那個婦人,你的朋友……似乎並不在意你遇到什麼麻煩,竟是問都沒問一句的……」真是好生奇怪。 錢香福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 「亂世裡天天都可能會死掉,只要還能活著相見,就表示再大的麻煩都捱過去了,又何必多問。」 「這樣不是……太無情了嗎?她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她當然是我的朋友,不然幹嘛冒險救我還順便救你?」錢香福搞不懂這個千金小姐有什麼好糾結的。「你好像因為水姑沒有對我表示擔心就覺得她這朋友不真誠是嗎?」 「是的。還有,她……太功利了。」周宜琳想了想,盡量委婉地說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是朋友,怎麼救人之後遺索討報償呢? 「兩條命,九十兩,你覺得貴?」錢香福頗為驚訝地問。 「不是貴不貴的問題,人命怎麼可以用錢衡量?!」救人與被救的,就這樣明晃晃地用銀錢結帳,周宜琳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感覺情義無價的東西,就這樣被污染了。 「得了大恩,不用人家最需要的銀錢來道謝,難道真要奉行什麼大恩不言謝才應當?你看不出來她已經餓得眼眶發綠、整個人直打擺子了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別曲解我的意思!」周宜琳有些生氣道:「你讀過書,應該懂得更細緻體貼的報恩方式,就算給錢,也不是這樣……這樣明擺著貨銀兩訖,太無情了!」 「水姑就喜歡這樣的方式結清人情。她此刻最需要的是錢,所以我給她錢;她進京一趟,一身黑胖的膘肉都給餓沒了,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吃飽吃好。你沒聽她說她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了,轉頭就要當乞丐去了嗎?我現在做的,就是她最需要的。要是今天是你救了我,雖然絕對不可能,但假使是你救了我,我報答的方式就不同了。」 周宜琳雖然還是不能接受錢香福的做法,但也忍下不再多說了,反正說了也沒用。順著她的話問道:「你會怎麼報答我?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有機會讓你欠下救命之恩。」 錢香福瞥向周宜琳的目光帶著不以為然,彷彿在說:我怎麼可能有被你這個弱斃了的人救命的一天?不過還是回道:「我知道你這個人比較陽春白雪不談俗氣的錢,所以我會用感激涕零的態度朝你磕頭感謝,說著類似於「來世定當啣草結環以報」這樣不費半毛錢的話來讓你心滿意足。」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錢香福說著她會認同的「報恩」態度,她卻有種被佔便宜又被當傻子的感覺,突然有一股衝動想學方纔那個鄙婦一樣地槌心肝來讓自己發堵的胸口好受些…… 錢香福本來也就沒什麼心情理會周宜琳,更沒空開解她心中的愁悶憤怒或者其它的什麼情緒,所以對於周宜琳突然沒了聲響,也不搭理,她推開一扇窗正朝外頭探看呢。 這邊的巷弄她早就熟爛於心,只是因為剛從地道上走出來,她必須看一下外頭的景色來確定自己所在的方位。而且,她好像依稀聽到外頭有不太尋常的動靜,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還在這邊搜找她們? 本來看了一眼、確定方位之後,就要把窗子拉上,繼續在屋子內躲著;但就在她打算拉上窗戶時,眼角餘光瞟見右前方一處角落似乎窩著一個人。 她警覺地看過去,發現確實是有人。那個躲在角落陰影處的男人,正拿著一柄手弩在暗暗瞄準著誰,因為是背對著她,所以自以為躲得隱蔽的男子並沒有發現自己已變成了一隻捕蟬的螳螂,不知道有只黃雀正盯著他呢! 錢香福連忙側耳傾聽,將耳力擴展到極限,努力去分辨眼睛看不到的、那更遠一點地方的騷動聲是出自於什麼、或是出自於誰。 然後,她眉頭一挑,心中一動,那從一些雜訊中析離出來的聲音……似乎是秦勉的聲音! 沒錯!是他!她沒聽錯! 他在這裡!他與那些人遇上了!正打著呢!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準備暗中射冷箭的漢子,是秦勉這邊的還是惡徒那邊的? 這個疑慮只在錢香福腦中一閃而過,就不再被放在心上。不管是哪邊的,先打趴再說!若是打錯人的話……事後隨便道個歉就好了。 即想即行,她回身找著能當武器的東西,卻發現這間破屋子裡實在沒有足夠份量的東西可以使用。桌椅什麼的都是爛木頭,根本一抓起就能自己散架了,想當成武器去打人簡直作夢! 然後,她在周宜琳的瞠目結舌下,一腳踹下土牆上幾塊結實的泥磚。爛房子的好處是拆牆不費工…… 「你做什麼——」 周宜琳的問話才說了一半,錢香福已經把泥磚朝那個即將射出手弩的漢子砸去! 第一塊砸向他手,卻沒砸掉手弩,只是打歪,手弩卻還是發射出去了! 第二塊砸向漢子正轉過來的臉,正中——然後,那臉被拍扁的倒霉漢子立馬暈死過去! 錢香福靈活地從窗戶跳出去,不忘隨手再抓兩塊磚,跑向那漢子再砸了兩下,不管有沒有砸死,反正短時間內醒不了就成了。然後撿起弓弩,並收繳了那漢子別在腰間的一柄小彎刀以及弩桶當戰利品。 本來還可以把「打掃戰場」的工作做得更徹底的——還沒搜錢袋子呢!但她聽見有人往這邊跑來,所以警覺地停止動作,將小彎刀緊握在手,想著再退回屋子裡恐怕不成,先離開這巷子才不會連累水姑以及周宜琳。 她腦子總是轉得很快,愈危險愈能想出較為周全的方法,身手也靈活…… 就在她打算爬過一道圍牆先閃人時,突然一雙堅實而熟悉的臂膀從身後將她抱住!緊緊地、狠狠地抱住!那失控的力道,既像是要勒死她,也像是要把她融進他的骨血裡,永遠永遠再不分開似! 不用回頭看,錢香福就知道身後的人是誰。 她放鬆了下來,身子軟在他懷中,露出微笑。 這是她的倚靠,就算快被勒死了,也是忍不住歡喜得直想笑。 傻氣地想著,如果真的這樣死了,也是甘願的吧? 渾然忘了,就在不久前,她對周宜琳動不動就說死不死的話有多鄙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