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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凌淑芬    


  「可是軍政府掌權之後,一切都變了,特權階級逐漸坐大,腐敗與貪婪橫行,漸漸的民不聊生。我們國內的發展等於停滯了五十年,完全沒有前進。直到二十幾年前,第一聲革命的槍響,各地陸續出現官逼民反的反抗分子。可是反抗勢力如一盤散沙一樣,打了好幾年依然不成氣候。」瑪亞平平地說:「阿比塞爾的出現,帶給革命運動第一線曙光。他處事公正嚴明,對每個人一視同仁。每一處打下來的地方,他不是先安插自己的親信接手,而是讓對那個地方最熟悉的人來。各路反抗軍漸漸對他產生信任感,才終結了這種一盤散沙的狀態。你可以說,如果沒有阿比塞爾,革命運動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成果。」

  「我相信。」菲雨的語氣依舊平靜。

  「政府軍撐不久了。」瑪亞突然說,「二十幾年的內戰,有可能在這一兩年內就會落幕了。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在期待這一天的來臨。」

  「我可以想像。」

  「所以,阿比塞爾絕對不能在這最後的關頭有任何閃失。」瑪亞重重地說。「你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讓他有閃失?」菲雨眼底好奇的意味比被冒犯更濃。

  她的反應讓瑪亞有點抓不住。正常女人,聽到這裡,應該是會感到生氣之類的,朱菲雨卻沒有。

  她的飄忽讓瑪亞感到……總之說不上來。

  「阿比塞爾需要一個可以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女人。」瑪亞的話變得有點苦澀。

  「也就是!即使落入險境,阿比塞爾也不會冒著自身的危險去救她的女人。」菲雨歎了口氣,溫和地看著她。

  「如果你陷入危險,塞爾一樣會努力將你營救出來的。」

  「對,但那是因為我是他好友的妹妹,而不是因為他愛我。」瑪亞益發苦澀。

  「這兩者是不同的。若只是救一個朋友的妹妹,他會細心籌劃,想好所有的退路,在最萬全的情況下才出手。如果是他心愛的女人……即使勇武如阿比塞爾,也會失去冷靜,然後危險就會找上他。」這一點菲雨倒是無話可說。連她自己都知道,那些人若來將她擄走,阿比塞爾鐵定會抓狂。

  「朱小姐,阿比塞爾對這個國家太重要,我們負擔不起失去他的後果。」瑪亞看著她。「阿比塞爾是最強的,你的存在卻讓他變弱了……」

  「你就甘願這樣跟著他嗎?」菲雨好奇地問她,「即使知道塞爾不會愛你,依然願意守著他?」

  「我願意。」瑪亞篤定地道:「如果你沒有出現的話,塞爾最終也會和我變成真正的夫妻。」

  「是嗎?」她笑。

  她的反應讓瑪亞有點惱怒。她們在討論的是一個對她們倆都很重要的男人!為什麼朱菲雨可以用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響應?彷彿她和整件事都無關似的。

  「塞爾怕麻煩。」說出這句話時,瑪亞自己都苦笑。「如果沒有你,他會覺得婚姻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必要過程而已,他會把心思都放在建設這個國家上面,所以我成了最好的選擇。我瞭解他的需要,不會干擾他的目標,而且是手邊現成的人選。」菲雨輕笑起來。「嗯,有道理,我也覺得那男人最可能會這麼做。」怎麼說到這裡她還是沒生氣?當然瑪亞的目的不是在惹怒地,她只是覺得菲雨的反應太奇特了。

  任何女人聽到這裡都會受不了才對——除非她不愛阿比塞爾!

  結果菲雨的沒有反應,反而讓瑪亞暗暗生起氣來。

  「你怎麼說?」問這句話的口氣有點沖了。

  「好吧,你說服我了,我決定離開!」菲雨拍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什麼?」瑪亞徹底愣住。

  就這樣?

  她甚至不掙扎一下,吼兩聲,或丟下一句「讓我想一想」?

  「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離開他嗎?」菲雨好笑地道,「你成功了,我願意離開,你最快可以何時送我離開勒裡西斯?」瑪亞呆住了。

  她怎麼可以放棄得這麼快?

  阿比塞爾如此愛她,連人在前線心裡都牽掛著她,而朱菲雨卻可以憑她的幾句話就決定離開阿比塞爾,瑪亞不禁為阿比塞爾感到不值。

  可是最大的情敵同意放手了,又有點高興。

  整個人沉浸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裡,竟然傻住了。

  「嗯,」定了定神,瑪亞仰頭看著她。「基頓還留守在總部,他可以送你從以色列邊界出境。」

  「他對你倒是挺好的。」菲雨笑了一笑。

  「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們越快出發越好。」瑪亞突然遲疑了一下,正欲走開的菲雨看見,嘲諷地笑了笑。

  「放心,是我自己同意要離開的,我不會玩那種偷偷派人去報訊的無聊舉動。」瑪亞放心下來。「好,我讓基頓明天破曉就送你走。」菲雨轉身跳下石台。

  「為什麼?」身後,瑪亞終於忍不住質問。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快就決定放手,難道阿比塞爾在你心裡一點重量都沒有?」菲雨回過頭,攤了攤手,淡淡一笑。

  「不為什麼,因為我怕死,所以我要先跑了。」

  第十章

  再度回到美國,一切恍如隔世。

  菲雨一進入租處,將行李往牆角一扔,連澡都沒洗,直接撲進床上大睡二十個小時。

  醒來之後,腦子裡有些空茫。

  她慢慢地轉動頭部,從米白的天花板,移向旁邊的窗台。窗台上的布制向日葵對她綻著太陽般的燦爛笑容,和窗外正高掛的日頭相呼應。

  她恍惚地枕回原位,盯著天花板。

  回來了啊……真的回來了。

  頭上不是黃土色的頂蓋,空氣裡沒有飛沙塵土,房間外也沒有一群孩子吵吵鬧鬧的聲音。

  身旁,沒有那個高大沉健的男人。

  她的腦子一觸及這裡,整個人立刻彈坐起來。

  不要想了,不要想!一開始想,就會停不下來!

  菲雨盥洗完畢,整理好包包,從儲物間牽出需要上油的自行車,吱吱嘎嘎地騎向校園。

  「菲菲菲……菲雨?」霍華教授看見她的表情,可謂五顏六色精采萬分。

  小組成員迅速得到消息,從校園的每個角落飛奔而來。

  「菲雨,你真的回來了……我們……我們都以為……嗚……」每個人抱成一團。

  「我們一回來就向國務院申請救援,可是因為你不是美國公民,我們又去台灣駐美辦事處提出申請,可是每個人都推說那裡太亂了,一定找不到人,公文被踢來踢去的……你沒事真好!真好!」霍華教授噙著眼淚激動的說。

  「謝謝大家,讓你們擔心了。我一點事都沒有,革命軍對我很禮遇,只是局勢太亂沒有辦法立刻送我回來。」從頭到尾菲雨笑著安慰每一個人。

  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學業問題。最後教授幫她爭取,她只要依照出發之前的原訂計劃,補上論文,通過口試就能取得碩士文憑。

  菲雨利用兩個月的時間寫好論文,然後在五月來臨時,順利取得學位。

  「你真的不留在美國嗎?」霍華教授惋惜地道:「你可以留下來當我的助手,繼續攻讀博士學位,我們繫上隨時為你保留一份教職。」

  「不了,教授。」菲雨溫和地道,「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其中有十八年都是在校園裡度過的,該是時候換個環境,做做別的事了。」在同學依依不捨的送別下,她離開美國,回到台灣。

  回國之後,她受聘對中研院的地球科學研究所,繼續從事研究工作。

  一生活只有一點小小的不同,在她刻意放空的情況下,日子並不怎麼難過。

  她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忙生活上的一些事,週末回家吃飯兼被父母兄姊聯合一起來嘮叨,再匆匆逃回租所,等到下一次固定受審的週末來臨。

  那曾經生活了一年的無邊礫漠和沙場烽煙,彷彿是很遙遠很遙遠以前的事了。

  偶爾她會放縱自己一下,轉到CNN新聞台。

  以前人在其中的時候還沒有感覺,現在跳出來看,才知道情勢有多混亂。

  革命軍大獲全勝,節節進逼,政府軍目前只呈苟延殘喘之勢,於是,許多流竄的政府軍開始四處放火擄掠和丟擲炸彈。

  結果,昔年的正規軍現在成為了恐怖分子。

  暗殺事件也時有耳聞。從新聞裡,她知道多亞的吉普車被放置炸彈,幸好炸彈爆炸時間沒控制好,他只受了輕傷。

  一聽到暗殺的新聞,那幾天菲雨焦急地守在電視前面,緊盯著每一則跟勒裡西斯有關的消息不放。既怕看見熟悉的臉孔,又怕看不見熟悉的臉孔。

  有幾次CNN戰地記者的畫面掃過去,她彷彿看到一些以前在總部見過的士兵,可是因為畫面晃動得太厲害,每個人都在閃躲子彈,所以她沒有辦法確定。

  然後,那張刻意不去想的面孔突然冒出來。

  阿比塞爾。

  菲雨軟軟地滑坐在地板上。

  那薄硬的唇一張一合,神情嚴肅地回答戰地記者的採訪,但是她記得那張唇在她臉龐游移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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