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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決明    


  驚蟄唇舌並用,吮入蛤肉,空殼由雙唇間緩緩抽離,口微動,咀嚼美味。

  喉頭輕滾,嚥下。

  再挖一匙淋滿蛤汁的海栗飯,慢騰斯禮,故意在胸口前停頓。

  螭吻已經數不出來,魂骨脫離前,他有多少頓沒吃!

  此時,看著海栗飯,油亮閃亮,一顆一顆飽滿,渾  圓……讓他感覺胃空虛到疼痛。

  目光隨著那匙海栗飯移動,落入驚蟄唇內。

  「混蛋傢伙!憑什麼生了一張那麼好看的嘴?!」

  「明明吐出來的,全是缺心少肺的畜牲話!」

  螭吻罵他、嗆他、詆毀他──全在心裡。

  「美味。」驚蟄讚道。

  「……噎死你最好。」螭吻含糊低啐。

  驚蟄聽見了,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嘲弄多於縱容。

  螭吻才發現,原來,他一點都不「認識」驚蟄,一點都不曾看過……他這般的笑。

  冰冷,無溫,甚至帶有嫌惡。

  「你以為……我深愛你?迷戀你?」

  「我確實深愛、迷戀……墨鱗金龍的獨一無二。」

  他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從驚蟄之口聽見這些。

  「……更沒想過,奪去我性命的人,是你……」螭吻知道,說得再小聲,驚蟄都會聽見,於是,他連輕喃也不願。

  每一字,鎖入喉間,藏進心裡,不逸出唇瓣。

  他喜歡驚蟄,曾經。

  更以為,驚蟄也喜歡他。

  究竟,是從哪時開始,這種……錯覺,在心中生根、萌芽,茁壯至此?

  直至,驚蟄一語,震醒夢中人,才知道這場美夢,太長、太久,而醒過來的那一日,又太痛……

  那一日,全海歡騰,為龍主再添麟兒而喜。

  雖已有前頭八子,此兒,更在未出世之前,被寄予厚望──龍主盼呀盼、望又望,期待盼來可愛小龍女……結果又盼到一隻帶把兒的──畢竟是喜事,仍無損眾人悅樂之心。

  眾人,不包括這方數人。

  他們也喝著酒,卻不為慶祝,純粹想喝。

  別人家生公生母,與他們何干?不值得浪費酒液,去慶賀別人家的事。

  不過,拿出來說說嘴、磕磕牙,當成下酒配菜,倒也無妨。

  「真是只多產的龍……一般龍族,想求只龍兒,不是相當具有難度嗎?」怎麼四海龍主,一隻接一隻生?

  「聽說……生子數目的多寡,與龍的智力相關。」左側吃酒的灰髮男人,故作隱密貌。

  「越聰明的龍,生得越多?」黃發男人好奇探問。

  「相反。」灰髮男人道出正解。

  「噗!」

  嘴裡的酒,半數噴灑了出來,另外半數,嗆住咽喉,引來劇咳。

  幾人全笑了,笑男人的狼狽,同時,又笑智力與生子數相反的論調。

  笑足夠了,褐髮男人有感而發,歎一聲:「可無論智力高低,龍還是龍,比起咱們這群蛟,他們何其幸運。」

  此語,引來數人附和,頷首連連。

  「蛟要成龍,必須經歷重重考驗、歲月淬煉,耗時費日,不是每隻蛟皆有化龍之日,可龍族一出世,便是尊貴龍身,不用苦修、不用受難,莫怪他們要大肆歡慶……」灰髮男人也道。

  上天不公,同樣落地出世,有人注定平步青雲,有人,卻是磨難開始。

  在場眾人,皆是後者,正屬蛟物,永不及正統龍族。

  「我還不知要修幾百年,才能長出龍鬚……那小龍娃,眼未睜開,連龍鱗都長齊」真怨哪。

  「就算變成了龍,地位還是差他們一大截,他們叫真龍,咱們是假龍,功績再顯赫,『龍主』的寶座也輪不到咱們……」黃發男人努努顎,落自對桌那方,始終未發一語的男子,續言道:「如同驚蟄兄,尚未化龍,論威猛,卻不輸龍子,隨神將出戰,殺敵無數……可蛟便是蛟,沒有哪名神將願以蛟為坐騎,嫌蛟不及龍體面,唉。」

  這聲唉,全為驚蟄打抱不平。

  成為話題的驚蟄,面容仍舊冷然,飲著酒,不加入感慨行列。

  長髮狷狂蜿蜒,在濃黑肩衫間,再至結實胸前。

  幾綹散絲,落於面頰旁側,髮絲柔軟,輕拂過的雙唇,卻不然。

  那是緊抿而冰冷的唇,非但不噙笑,反倒夾雜怒意。

  即便面冷嚴峻,不顯露於外,雙眼卻騙不過人。

  湛藍至極的眸,染上陰鷙的黑,更同時,染上憤懣的火紅。

  他是蛟。

  蛟者,龍之類也。

  簡言之,蛟,不過是像龍的一種物種,想成為龍,至少需費時數百年。

  他算是蛟中佼者,未臻五百年,便達如此狀況,差一步,天時地利,便得以成龍。

  然而,成了龍,又如何?

  蛟龍、蛟龍,永遠是他的名!

  既便已成龍形的爺執輩,曾與龍族拜把,他們仍然被剔除於「真龍」之外。

  不甘心嗎?毋庸置疑!

  心裡的惱怒,並不為那新生的幸運小龍娃,只怨天地不公,怨自己投胎時,忘了挑個好娘胎。

  褐髮男人見驚蟄臉色不好,以肘頂頂黃發男人,要他少說兩句。自己倒也機冷,轉了語鋒,不再談驚蟄,續談小小龍子:

  「據說,更只墨鱗金骨小龍,可漂亮呢。」

  墨鱗金骨?這四字,引來驚蟄動作一頓。

  雖非首次聽見之詞,在此刻,卻好似……深刻。

  「墨鱗?真罕見,是以墨勝於黑,黑中縕光,黑鱗金骨,最最珍稀……」

  黑鱗金骨與一般黑鱗不同,那是裹著金燦,由內透出煌光,將外覆的墨色鑲上內斂的輝芒。

  不僅如此,傳言墨鱗金龍屬天賜之奇材,與生俱來的天賦,勝於尋常凡龍,旁人勤奮修煉,他只消盡五成力,便能輕鬆贏過。

  「咱蛟界不是流傳著──吃條墨鱗金龍,現省五百年,甭吃苦,甭修煉,直接化蛟為龍!」

  此話一出,換來諸多嗤哼:

  「最好是能吃墨鱗金龍,不被反過來吃掉,就屬萬幸了!」

  蛟想吞龍?不自量力的野望!

  「那種謠傳,只是想告訴我們,妄想吃龍,不如乖乖勤練。」

  「蛟吃龍也並非不可能之事,剛出生的小龍子,不就又嫩又弱小?要是連只小龍子都吞不下,咱這些只蛟,倒真顯得不濟事!」黃發男人還想爭辯。

  「你以為小龍子是想靠近,就能靠近嗎?!四海龍主不會派人好好看護他嗎?!」

  「再怎麼嚴加看護,總有缺漏吧?」

  「好呀,黃鏡,你去試呀,我們等著看你成功,幻化為龍時,定好好為你慶祝一番!」

  「呃……」黃發男人退縮了。話,可以說滿,但蠢事去不去做,值不值得拿命去賭,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思量再三,不認為自己有本領闖進龍宮,踏別人家的地盤,吃別人家的小孩……

  在場最有本事者,才該具此野心!

  「驚蟄兄,你不去試試傳言真假嗎?」黃發男人諂笑問,一方面掩蓋自己的逃避,另一方面,讓驚蟄代替他,變為眾人關注。

  「我對吃小奶娃沒興趣,再者,距離成龍,我已唾手可及,不需要靠著吃龍進補。」驚蟄扯了抹冷笑。

  「好、好想有機會,也用這般囂狂態度,說一次這番話呀呀呀」──在場眾蛟兄蛟弟,心裡發出咆哮。

  「雖說唾手可得,但畢竟……還未得呀,只要一日未成龍,變數便存在,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驚蟄眸色更冷,彷彿要結了冰。

  黃鏡肩一縮,明知應該聰嘴,話卻還是逸了幾句:「說、說不定,有個萬一……」

  不待驚蟄發作,旁人即刻駁斥黃發男子。

  「黃鏡,你少胡言!驚蟄絕對是我們幾人當中,最率先化龍的,我們恐得遠遠落後,相差個數百年!豈會有『萬一』!」

  「我、我隨口瞎說的,失言、失言……我自己罰酒!」黃發男子馬上大灌三碗,再裝酒醉,砰地倒在桌上,也不願去面對驚蟄的冷臉。

  席間,短暫沉默。

  「這黃鏡真是──」灰髮男人笑啐。「你別與他計較。」

  驚蟄哼也不哼,喝他的酒。

  「不過,確實該找機會,去欣賞欣賞這位小龍子,再怎麼說,墨鱗金龍如此罕見,就當長長見識。」褐髮男人說道。

  「吃不著,去瞧兩眼,過過乾癮也好?」灰髮男人朗笑。

  「無趣。」驚蟄不感興致。

  他並非口是心非,確實對初生龍子無感,只是驚蟄尚未料到,沒過多久,他仍需踏入龍骸城,為那隻小龍子而來──

  第2章(1)

  龍主廣發金帖,為愛子舉辦週歲酒。

  因父爺輩的交情,驚蟄奉命送上賀禮。

  那是一件純金的飛龍塑像,每一片鱗,每一綹須,做來精巧無比、細膩真實,神情可愛,仿自週歲幻龍體型大小,等比打造,栩栩如生。

  「驚蟄,你見過我家寶貝小九沒?是不是好──可愛?」拉長的尾音中,龍主神情變化萬千,溺愛的、偏愛的、慈愛的、喜愛的……

  一副蠢爹親樣。

  龍主見驚蟄到來,開心獻寶──不單只對驚蟄,任何一位賓客,皆聽過龍主此番炫耀。

  「還未見過。」若不論尊卑地位,驚蟄輩分與龍主相同,幾位龍子得喊他一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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