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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湛露 他一眼就認出這輛豪華馬車是六弟的專屬馬車,便叫人停車,問:「這車上的人可是你們王爺?」 趕車的一見朱成霄身上的龍袍,慌得從馬車上滾了下來,叩首回應,「是我們王爺。」 「你們王爺昨天受了那麼重的傷,這麼早又要去哪裡?」 朱成淵聽到二哥的問話,自車內挑起窗市,露出半張慘白的臉,強笑道:「正要進宮去向陛下請安謝罪。昨天臣弟不小心中箭,讓陛下受驚了,又勞陛下差遣了那麼多大人來看望我,臣弟受之有愧。」 朱成霄氣道:「胡鬧!誰要你請安謝罪來著,回去老老實實養你的傷去!朕今天心情不好,出宮散散心,正好順路到你這裡來探病,我們別站在這路上,回你府中說話。」說著,逕自上了他的馬車。 朱成淵躺在車內,一雙烏黑的眼直望著皇上,向來輕鬆笑容在他這張沒有血色的臉上顯得格外諷刺,「陛下是昨晚被哪宮的娘娘氣到了,所以找臣弟討教哄女人的方法?」 「女人?」他一臉的鄙夷,「朕現在最恨這兩個字。若不是因為女人,朕也不會大清早的這麼晦氣!」 「怎麼?真的有女人給陛下氣受?」朱成淵嘿嘿一笑。 他一邊體貼地給六弟掖了掖錦緞棉被,一邊恨恨地說道:「朕讓你入朝幫朕做事,你推三阻四不來,可朝中還有幾人可信可用?」 「昨天許成義向朕稟報說抓了一個青樓女子,和老四那邊有關,拍著胸脯保證說一夜之內就可審出口供來,雙手奉上到朕的面前。朕信了他,可是大早起,你猜他給朕送來了什麼?一首絕筆詩!」 彷彿有個人從朱成淵身上一下子抽乾了他體內所有的熱血,害他全身發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乾啞地從唇齒中逸出,像是從別人口中問「那女人難道死了?」 「是啊,她倒是個硬骨頭,競然一句未招就吞金自殺了!許成義那個笨蛋,這麼重要的人犯,竟然不知道要重兵看守,讓她得以用自已的戒指自殺,現在什麼口供朕也問不出來了。」 說著,朱成霄氣呼呼地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來,展給他看,「你看看,她到死都沒有供出幕後主使者是誰!若真是老四派來的,朕不得不服老四調教人的本事,競讓一個青樓妓女都這麼剛烈!」 朱成淵張大眼睛,面前那張紙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視線模糊還是怎地,一個個的字既生疏又熟悉。那張紙上斑斑駁駁,似是寫詩者在落筆時流下淚水,將每一個字都渲染開灰濛濛的霧痕—— 不怨墮風塵,皆因天意寒。生死愛恨談笑事,背人淚偷潛。 心咬如秋月,魂清似塵煙。回首歸途早注定,原是夢中歡。 一口鮮血驟然從朱成淵口中噴出,濺到那紙上,朱成霄看了驚呼一聲,回身去扶,他已經軟軟倒下。 紙上,墨跡,淚痕,血珠,都混雜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朱成淵徹底病倒了。這一病,兩天兩夜沒有醒來。 持續不斷的高燒將他幾乎擊垮,幾日內王府中進進出出的都是朱成霄叫來的太醫。 病中的朱成淵並非喪失了全部的神志,他依稀能聽到有人在他床邊輕歎,「王爺此病極為凶險,只怕是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他現在最恨的世間二字就是「吉凶」。那個小小的陀螺,為他算出了多少步的好棋,卻不曾算出那個女人的結局。 那一晚,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滿是驚喜、滿是哀容地對他說出告白時,他算到的結果,依然是大吉大利。他誤以為所謂的大吉是指他的人生順遂,卻不知這陀螺只算命,不算情。只算持有人的命,而持有人心中所愛之人的禍福吉凶,一概與它無關。 多麼勢利而愚蠢的陀螺,就如同這世間的人一樣,而只為對自己有好處的人效力。不,愚蠢的人是他,妄想以一個陀螺就能掌控命運軌跡,結果從無失算的結果其實是一敗塗地。 第5章(2) 花鈴死了……花鈴死了? 他至今不相信這是事實。那晚她從他身邊離開時,雖然傷心欲絕,卻清清楚楚的還活著,他的唇觸碰過她的唇,是熱的;他的眼看到她的眼,是靈動清澈的。她的人,實實在在地存在過,就在這個房間裡,她說過,她牽掛他的安危,為了他,可以將生死都置之度外。 她可以為他做盡一切,為什麼不為他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是因為逼供讓她選擇絕路,為何在走到絕境之前她不供出他這個混蛋? 只要她指認說是他朱成淵幕後操縱了這一切,是他逼迫她去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就算她最終還是會被判死刑,他依舊可以有時間去思考如何救她,為彼此開脫。 但她什麼都不做,競然只選擇吞金自殺這一條路? 為什麼? 二哥說她吞下的是一枚金戒指。是那枚嗎?那枚他送給她,她一直戴在乎上,刻有含著她名字圖案的戒指? 他送她這枚戒指時,本是出自一番頑劣的引逗。因為締結了盟約,他應該許給她好處,這好處還要心思奇巧,讓她喜歡。 她是青樓女子,穿衣打扮最是重要,他送她這枚戒指是希望她可以對對戴著,想起他們的約定。但到後來,每次看到她手上依然戴著那枚戒指,他心中就抑制不住的竊喜,彷彿那枚戒指的意義早已變了。只要她戴著,他對她就有一種無形的擁有。 未曾將這份古怪的心思告訴她,怕她驕傲,怕她反過來嘲笑他。他與她,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未曾掏4肺地說過,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 她是在氣他那夜的無情言語嗎? 她真狠!她是這世上最狠的女人,以自己的死來懲罰他那夜的刻薄絕情,甚至違一次道歉悔恨的機會都不肯施捨給他。 花鈴啊,花鈴,知我如你,當知這兩年中,流連在你身畔,恨不得夜夜與你糾纏,為的是什麼?僅僅是為了鋪魂貪歡嗎? 知我如你,當知在你面前,從我口中說出的嘲笑,越是狠絕輕蔑,心中就越是認同。當你說我是你牽掛的男人對,你之於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知我如你,應當知道,你我都是怕愛又想愛的可憐人,我們越發離不開彼此,只因為我們想從對方身上汲取更多被愛的感覺而已。 知我如你,當知我並不想看你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即使我傷了你的心,也是情非得已,你怎麼能就此絕情而去,只留下一句「原是夢中歡」,否定了過往的種種心心相印、纏緯徘側,只將此歸結為一場春夢。 知我如你,當知你若就此離去,無異於親手殺了我。縱使我心痛心死,心碎成癡,縱使我有千種惆悵,萬般悔恨,此後再與誰說? 只是再多的悔恨,都再也喚不回伊人了…… 第三天,朱成淵的高燒終於退了,一干太醫吐了一口長氣,紛紛道:「王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他漠然聽著這些諷刺到了極點的讚美,連回嘴嘲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些人可以輕易死去,彷彿這是天地間最容易的一件事。 有些人被迫活著,相信這是上天對他最冷酷的懲罰。 天意罰他,他卻願她在死前未曾恨過他,但如今縱然問上千萬遍,誰能回答?他無語的再度閉上眼。 第七天,管家情悄走進他的房間,屋內門窗緊閉,厚厚的帷廉將這裡遮蔽得暗無天日。 管家歎口氣,悄悄推開窗戶一角,將窗戶打開了一道縫,讓屋內可以有流動的風吹進,將屋內難聞的藥味吹散一些。 朱成淵自從重傷後又大病一場,很怕見光似的,他不允許屋內有任何的光亮,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這屋裡是永遠的黑暗,死氣沉沉,宛如地獄。 「你說,死,到底是什麼滋味?」 朱成淵忽然開口,讓誤以為他還在睡覺的管家嚇得急忙回身跪下道:「王爺,老奴錯了。」 「地獄,是不是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他像是在發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世上真的有菩薩,真的有黑白無常嗎?」 管家戰戰兢兢地回答,「應該,應該是有的,否則為何天天都有人去寺廟裡燒香拜佛,祈求種種心願達成。」 「求了菩薩,菩薩就一定會答應嗎?每日有那麼多人去求,菩薩一定都聽得到嗎?」他的聲音似是死了一般,沙啞蒼白,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倘若,我能給菩薩表達足夠的誠意,菩薩會答應我嗎?誠意?管家沒有聽懂,但怕主子生氣,只得順著他的胡言亂語繼續說:「菩薩是最善心的,大家都說心誠則靈。倘若王爺有事真心懇求菩薩,菩薩又怎麼會拒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