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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千尋    


  她沒好氣地瞪他。「知道、知道,姜先生是天才嘛,誰不知、誰不曉……」

  「誰說的,你誤會我了。我不是天才、真的不是天才,我只是沒碰過不能理解的東西,沒看過讀不懂的書,我最痛恨的就是考試,我不懂為什麼每次隨便寫寫就會變成一百分,我比較喜歡考九十九分……」

  瞧,有沒有見過比他更討厭的男人?龔亦昕惱得胸口上下起伏。

  「……我實在不理解,為什麼世界上所有的事都那麼缺乏挑戰性,就沒有困難一點的嗎?」

  她咬牙切齒,拳頭緊握。

  「……我不想自信,但放眼望去……」

  她聽不下去了!沒等他說完,她一手抓起沒吃完的蛋糕,就往他臉上抹,但他輕而易舉避開了,然後嘴巴繼續大言不慚。

  她抓起抱枕朝他丟去,他卻像接躲避球那樣,輕鬆接住,然後說一句「得分」氣死丟球人。

  她追他,他的長腿卻兩步三步,跨進她的房間;她想踢他,卻讓他輕易一手握住腳踝。

  她捶他,他相準目標,接住她的雙手手腕,但是她一個站立不穩,往他撲去,雙雙掉進床上……而他的唇,在她唇上膠著……

  生日快樂!

  第8章(1)

  她想,她不喜歡天才,但姜穗勍例外。

  他認為,他不喜歡女強人,但龔亦昕例外。

  她是那種認為「知識會戰勝愚昧」、「你荒廢時間,時間便會荒廢你」、「我成功是因為志在成功」的勵志型人物。因為她所要的一切都必須費盡心思、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得到。

  而他是那種會嘲笑成功範例的男子。他認為「母雞的理想不過是一把糠」、「成功像鬍鬚,時間到了就會長出來,不必日日汲汲營營」……沒辦法,成功之於他,太過輕而易舉,他總是設定個目標,成功就自動飛奔到他面前。

  生活經驗讓他們不喜歡彼此歸屬的那種關係,但他們卻同時讓對方成了自己的「例外」。

  所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

  以前她為了避免回家面對母親,總是找借口留在醫院裡,但現在工作一結束,她會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而穗勍本來就是那種用半天時間就可以搞定董事長這職務所有工作的那種人,從前他會為了陪笨穗青,待在公司裡上網、玩計算機,等穗青一起回家。

  現在,家成了他的歸屬,偶爾他會到醫院陪幼琳,然後和她一起手牽手回家。

  穗勍和她會一起上超市買菜,她用幫他洗菜,換得他為她解釋科學新知。

  她不知道他腦袋裡,怎麼能夠同時裝下那麼多的專業知識,但她絕口不問,因為她知道他只會挑挑眉尾,用那種「不懂嗎?我是天才!」的眼光看她。而那種眼光會讓她氣得牙癢癢。

  他常幫她挑衣服、買衣服。

  可說實話,大多數時間,她身上穿的是手術衣或白袍,根本不必在衣服上面浪費金錢。

  但他說,她的衣櫥太空虛,寂寞不禁會毀滅人類,也有足夠能力毀了她昂貴的衣櫥,所以她需要新衣。

  不過新衣服不能一直關在家裡面,否則它們會成為無知淺薄的異類,因此必須經常帶它們出門。也因此,衣服的主人和力主衣櫥不能空虛度日的男人,有了第一次約會。

  有沒有聽說過,習慣總是支配著那些不善思考的人們?這是真理!

  和穗勍在一起,她就不願意去思考,因為一思考就會思考出——這個男人是妹妹的男朋友,她是否該和他保持距離;他們走得太近的消息,若是傳到別人耳裡,她是否會成為眾矢之的;幼琳生病,她是否該讓他把更多時間留在病床邊,而不是留在廚房裡面,每晚準備她的晚餐。

  由於不思考,於是她讓習慣支配。

  習慣支配了她,她要每天晚上與他聊天,否則便無法入睡。

  習慣支配了她,在每個周休的日子裡,要和他到郊外呼吸新鮮空氣,否則依他的說法,她的肺在醫院裡吸入過多的病菌,會容易生病。

  習慣支配了她,讓她一天吃不到他的食物……便會思念起那個笑得很欠扁的天才……

  這是不好的,但習慣支配了她,而且她不願意在快樂的時間裡思考。

  這個晚上,不在習慣內,因為她被叫回家裡,為了幼琳的病情。

  全家人,包括近親或遠房表親,全都做了血液篩檢,但沒有人和幼琳的骨髓相符,在踏進家門前,她就心知肚明,父親要和她談些什麼。

  她已經做足心理準備,卻還是在走出家門的同時,全身虛脫。

  剛才,父親說:「你明明知道,幼琳的病有多危險,為什麼不肯救她?」

  她冷酷的回答,「我的血液不一定符合。」

  「如果檢驗結果不符,我沒話說,但你連檢驗都不肯……」

  她當然不肯,她是那種設定目標就要一路狂飆的人。

  她把母親、幼琳設定為憎恨目標,因此她拚命往目標奔馳,但倘若檢驗出來的結論,她不是父親的孩子,父親只是被李倩羽仙人跳的一方,屆時……

  她二十幾年來所受的任何待遇都是理所當然的,她被凌辱輕慢皆是咎由自取,那麼,她的恨,師出無名啊。

  她已經停不下來了,她已經在恨的這條路上跑太久,並且接近成功目標,她就要讓自己的名字與父親相提並論,就要讓所有人在想起「龔席睿」時聯想起「龔亦昕」了,她怎麼能停?

  她不願停、不想停,她排除掉這條路上的每顆石頭都來不及了,怎肯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明白,這些年你母親和妹妹待你……」父親想了半天,才說出「不好」這個詞彙。

  只是「不好」這麼簡單嗎?

  他不知道她曾經因為同學的嫉妒而遭受欺負。

  但當她的考試卷課本被撕破、臉上被打出一片青紫時,母親讓老師叫到學校,她一進辦公室,伸手就是一巴掌,怒罵道︰「我就說你性格陰沉,難怪同學不喜歡你,你就不能改改性子,不能聽話乖巧一點?」

  她的話讓做壞事的孩子家長鬆一口氣,而老師則蹙緊眉頭。

  母親沒有追究同學犯的錯,卻反過頭來要老師好好教育她,還一直說︰「該打的,老師不要手軟,有的孩子就是不打不聽話……」

  從那天起,同學開始叫她灰姑娘,那麼驕傲的她,怎麼能夠忍受灰姑娘這種弱勢稱號。於是她每天都想離開那所學校,有沒有聽過小學生去問老師,「如何才能參加跳級考試?」

  她問了,小學六年,她只花四年時間讀完,但絕對不是因為她是天才。

  父親知道母親在她國中的家長座談會上說了什麼嗎?

  她說:「我在乎品格教育,不在乎學業成績,我們家的亦昕比較自私、孤僻,希望老師能夠多教育她。」

  因此,她在「孤僻龔」、「自私昕」的稱號下,提早一年從國中畢業。

  考上高中,她學聰明了,自己填寫回條,不讓母親有機會到學校,但母親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消息,照常出席家長座談會。

  她冷冷地對老師說:「這孩子常做壞事,不讓家裡知道,像這次的回條,是她自作主張填的,希望以後老師把有關她的一切事情用郵寄、或用電話通知我。」

  那次,她拿到生平第一支警告。

  她不是天才,用八年念完十二年的課程,只是因為母親令她待不下去,試問,有哪個母親會這樣對待女兒?

  想起穗勍曾經說過的話,她挺了挺背脊回話。

  「爸爸,我沒有能力選擇親生母親、沒有能力讓她不生下我;小時候我沒能力乞求父親,在我被家暴時,站出來阻止,更沒能力讓母親在看見我時,情緒不要失控。

  「但我現在有能力了,我有能力離開這個家、遠離讓我害怕恐懼的家人。對,是恐懼,我並沒有用誇張的形容詞來形容,我的確很害怕,害怕留在這個家。我總是作惡夢,夢見您和幼琳的冷笑、夢見母親猙獰的臉龐、夢見被關在漆黑廁所裡面時的無助。

  「您知不知道衣架打在肉上是什麼感覺?那是結結實實的痛,和被包包、被衣服、被隨手拿到的抱枕、書本打到的不一樣;你知不知道挨巴掌的時候,我感覺到的不是臉上熱辣辣的疼,而是自尊被一層層剝除的屈辱,因為母親從不避諱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我。

  「爸,您同不同意,這些打罵是該落在您身上的,因為偷情的人不是我、外遇的人更不是我,不過沒關係,我代替您接受處罰,因為您供我吃住、養我到大學畢業,所以,我們之間扯平了。

  「而現在,我有權利拒絕害怕。就讓我和這個家庭的關係在這裡劃下句點吧,您不再是我父親,我再不必積極爭取、不必拚命追逐您的腳步,而您的夫人不再是我的母親,我不必忍受她的辱罵痛打,而醫院那位也不是我的妹妹,我不必負擔她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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