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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羽心 「公子……」 「快去!」 小梓驚覺事態嚴重,連忙奔出,尋喚孫中和。 周以謙拄杖走出房間,低垂頭,踩著地上枯黃的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陣風吹起,吹動披在身上的衣袍,他忍不住咳了幾聲。 秋風微涼,身子微冷,心……更是寒透了。 藥理札記向來只記施藥過程,但自從他到過芙羅村後,那本札記成了他自表心跡的手札。他將芙羅村的點點滴滴記在裡頭,還包括他與一名女子相識、相戀的過程。 他們撒了大謊,為的是抹去一名女子在他心中的身影。 但,如果真能抹去,他的心頭也不會有莫名的酸楚。 他問師父,札記中的女人是誰? 師父總是笑而不答,只說:「唯有自己想起,才有意義。既然想不起,又何必強求?」 何必強求? 如果他的心,能如師父說得那般淡然,他就不會失落,不會痛了…… 尾聲 一年後,芙羅村。 「叫你別亂吃,別亂碰,你就是不聽!這下可好,撞邪了,不難受嗎?」展桃花瞪圓杏眼,教訓著展元佑。 展元佑面色鐵青,虛弱地靠在床頭,「姊,你別念了,頭疼啊!」 「怕疼就別給我出亂子!」展桃花戳著弟弟的腦袋,怒氣難消,「你是怎樣,知道我的靈力恢復,就能到處亂惹事了?」 「哎喲,我又不是故意的。」展元佑皺起眉頭,忍受著腹中的絞痛,「普渡的祭品太豐盛,我一時貪嘴,忍不住偷嘗了幾口。誰教好兄弟們這麼小氣,連一口都碰不得,馬上找我算帳。」 「幸虧它們仁慈,給你一點教訓,換作是我,早就取了你這條小命!」展桃花對著木盆內的水喃喃唸咒,而後端起木盆,推開門板,瞧也不瞧地就往外頭潑。 「呃……」門外的男子有些狼狽,躲避不及,潔白的袍子被染成了鮮紅。 「對不起,我沒瞧見你在屋外。」展桃花趕緊用衣袖拭著男子的袍子,當她抬首對上男子的目光時,險些失了心魂。 是他!怎麼可能…… 周以謙輕蹙眉宇,揚唇淡笑,「我和黑狗血好像特別有緣。」 「抱歉,公子,我不是有意的。」展桃花垂首,趕緊往內退了幾步。 「沒關係,我……」周以謙興奮地上前,握住她的雙手。 「公子的袍子髒了,我會賠。」展桃花掙開他的雙掌,轉身背對著他,「不知道你今日突然來訪,是不是先前有什麼東西落在店內忘了帶走?」 「桃花……」 清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教展桃花怯怯的回頭,她的眼睛好熱,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對不起,我不確定……」周以謙斯文的笑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在,「你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嗯。」展桃花露出苦澀的笑容,輕輕的應了一聲。他的記憶終究沒有回復,會知道她的名字,恐怕是無意間聽來的。她俯首掩去面容中的落寞,轉身踱回香燭鋪。 見她頭也不回的離去,周以謙的心頭彷若針扎,他趕緊出手,不顧禮教,緊握住她的手,「我們談談,好嗎?」 展桃花的目光對上他熱切的眸子,內心不是欣喜,而是深刻的苦楚。她輕輕擺脫他的手掌,深吸口氣,用平淡的語調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不過是陌生人,沒什麼好談的。如果是要我賠衣袍,我會馬上湊齊給你。」 「你我之間……當真只是陌生人?」周以謙困惑的皺起眉頭,定定的注視著她。 展桃花雙唇微顫,許久才緩緩開口,「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氣力撐下去,只想趕緊回到屋內,逃離那對熟悉得教人心痛的眸子。 看著她即將離去的身影,周以謙連忙上前,攔住她的去路,字字清晰道:「近日,身子每況愈下,大去之期,只怕不遠矣!從前我不敬神祇,不信妖物,現在,我倒希望死後有靈,能化為一縷幽魂,長伴她左右。即便最後……她有了歸宿,我依然無怨無悔。」 他雙唇輕顫,目光定定地鎖著展桃花的神情,「這段話,是我無意間在藥理札記中發現的。我的藥理札記,向來只記病況和藥目,但自從我到過芙羅村後,所有內容都成了自表心跡的記錄。」 他俯首,慎重的吐露:「你對這些,難道沒有任何感覺?」 展桃花身子微顫,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她緊閉雙眸,許久後才開口,「我不是她,怎麼可能有感覺?」 周以謙雙眉低垂,難掩失落,「先前我困擾許久,札記中的女子,無名無姓,線索渺茫,根本無從查找。」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在她眼前攤開,目光熱切地盯住她,「直到我看到了這個……我才確信,她就是你。」 那是書冊的最後一頁,紙張因被多次的撫摸、折迭而破舊不堪,但仍看得清紙上所繪的圖像。一株桃樹,維妙維肖的被繪在上頭,嬌艷欲滴的桃花,開滿了整株桃樹,淡紅的花瓣隨風飄蕩,絕美動人。觸目的嫣紅,像是一滴一滴的鮮血,潑灑在紙張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周以謙輕撫紙上的桃花,緩聲道:「在我眼中,每一朵桃花都是你。」 展桃花被他的專一眼神看得心悸,剎那間,她終於讀懂了其中的涵義。那是陷入苦戀的神情,好像除了她之外,他的眼中再無其它女子。 終於,壓抑許久的情緒奔騰而出,淚水無法克制的滑落。 「對不起。」周以謙輕撫她臉頰上的傷疤,深歎口氣,低聲道:「離開芙羅村後,我的心頭一直是空蕩蕩的,卻找不出失落的理由。直到我發現了札記,才逐漸憶起自己失去了什麼。我失去了你,桃花!是你,讓我失魂落魄,心如刀割。」 展桃花痛苦的搖著頭,欲掙脫他溫熱的雙掌,「你的記憶……明明被封印了,怎麼可能……」 「我……」他再也法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將她緊擁入懷,「記憶是被封印,但不是消失,尤其是刻骨銘心的愛戀,更不可能被抹滅。它一直都深鎖在我內心深處,等待我去發掘。在這世上,只有你這傻子能不畏流言與我共結紅繩;也只有你這傻子肯不厭其煩的為我承受指尖椎心的痛楚;更只有你這傻子敢為我赴湯蹈火,犧牲生命。」他苦澀的笑了一下,「只有你……能讓我的生命圓滿。我愛你,桃花。」 展桃花的內心受到很大的震撼,她雙手緊掩面容,無聲的啜泣著。「你連我姓什麼都記不得,怎麼有資格說你愛我?」 周以謙深歎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我承認……我的記憶不是完整的。」 他俯首,痛苦地皺起眉頭,「真差勁!花了一年的時間,還想不起你姓什麼。但請你相信,只要能在你身邊,我就有信心能找回一切,我……」他思忖許久,才不安的開口:「如果……你仍無法接受,那我……」 「展……」小小的聲音從展桃花的指縫間洩出。 「啊?」周以謙瞪大雙眼,困惑不已。 「我姓展,展桃花。」她抹去臉上的淚水,燦著微笑。 「原來……是展!」周以謙昂首,爽朗一笑,一年多來的苦楚,全在笑中淡化。「這些日子我不斷的猜想,究竟是遺忘了哪個字,原來……是這個展字。」 「嗯,展桃花,與斬桃花諧音。過去,村人常常以此為由,說我命中注定無桃花運,終究要孤苦一生。」她笑得雲淡風輕,神情中卻難掩憂傷,「以前,我都能灑脫的面對孤苦二字,直到你從我生命中消逝後,我才知道孤苦二字,是多麼沉痛。」 周以謙緊緊環住她纖細的腰身,輕啄她粉嫩的雙唇,緩聲道:「那現在,你有找到命中的桃花嗎?」 展桃花淡笑,答案已瞭然於心,無須言語。 《藥理札記》 四月二十日 芙羅村,徒具雅號的荒夷之地。三年,何其漫長。歎…… 五月十日民情向來與風土相襯。此地民智未開,鬼神之說充斥,無怪乎此女性 情會如此怪異,令人生厭。 五月十二日 依我多年行醫之見,她絕對患了失心之症。 黑狗血……腥臭,味鹹,用其來趨吉避凶,毫無根據! 五月十三日 遲至今日,我才知道,童子尿的腥騷更甚於黑狗血…… 五月十七日 三日未見此女,神清氣爽!但身子依舊困乏,無從診治。僮僕望聞問 切後,毫無病相。或許……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教我惡疾纏身。 六月十九日 她,如不是得了失心之症,怎麼可能為了毫無瓜葛的我犧牲?我不拜神、不敬神,但當她以肉身阻擋火光,衝破水幕,來到我身旁的那一刻,我彷若遇見巫山神女。 六月二十五日 天下女子,無不愛惜自身,唯獨她。指尖的穿刺傷,怕是要跟她一輩子了,即便白茅能止住鮮血,也難以抹去深刻的傷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