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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謝璃    


  他笑了幾聲,用趣致的眼光瞧著她,瞧了許久不說話,她連喝了半杯茶,終於尷尬了,忍不住問:「喂,你常這樣看女人嗎?唔,這樣不太好,會惹禍的。」

  「惹禍?」

  「是啊,讓別人喜歡上你了,又不能照單全收,能不惹禍嗎?」

  他聽了昂首大笑。

  第一次見識他縱聲敞懷,她禁不住被那副朗日般的容顏所牽引,呆看了他好一會。他笑完一度沈吟,冷不防逼近她,「那你喜歡上了嗎?」

  她斷電般僵住,沒想到他這麼直言不忌,想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圓場,卻見他目光錚亮,沒有半點輕佻的成分,甚至有種不容冒犯的認真,她不得不把到口的玩笑默默嚥回肚裡。

  兩人僵了幾秒,他主動表示:「不管你怎麼想,我倒是喜歡上你了。」

  兩句話不但未替她解圍,反而使她落入更大的空白裡。

  他輕笑了一下,在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他已俯低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如蜻蜓點水,未留下溫度。

  不等她反應,他拉起她的手往屋裡走,將她帶進客房,替她關上門,只說了聲晚安,就此消失在她眼前。

  她佇立在房中央,眼裡突然裝載不下身邊的景物,腦袋持續處於當機狀態。

  抵著床鋪坐下,她兩臂撐著床緣,瞅著地板好半晌,迸出兩個字:「糟了!」

  這是當晚她被示愛後的第一個感覺。

  他看著手裡的一張小紙條,幾經折起張開,紙條出現了皺紋。裡面的文字不過寥寥數語,其實不需反覆誦讀揣摩,表面全然缺乏深意,認真說起來就只是張告知函——「我回家了,昨晚很謝謝你,有機會再請你喝咖啡。詠南」,但是細心的佟寬總能找出一點弦外之音。

  紙條是用他放在床頭的記事便條紙和黑筆寫成的,壓在鬧鐘底下,他一睜眼便看得見。他七點三十分醒來,詠南必須更早起床梳洗,她輕手輕腳來到他未掩門的臥房,沒有喚醒他,站在他的床畔,在微曦的晨光下注視他,動手寫了幾行字,那一刻,她心裡在想什麼?

  ——有機會再請你喝咖啡。

  有機會?就是隨機的意思,不必刻意,她難道不認為他們之間是有機會的?

  她以為昨天那個吻算是什麼?

  「佟先生,老董請您過去一趟。」秘書走進閱覽室,附耳對他道。

  他將紙條塞進口袋,再把半小時看不了兩頁的專刊放回書報架,回身對秘書道:「你把資料都送過去了?有沒有封匣?」

  「有,他把人都支開了才打開看,讓我站在一旁,看了大約十多分鐘,就吩咐我請您過去,看不出臉色好壞。」琳娜詳盡報告。

  他點點頭,敞步走了出去。

  他搭乘內部電梯直達頂樓,走在幽靜的回字型廊道上,轉了兩個彎,在有助理守候的一扇門外站定。助理朝他欠身,為他開了門。他靜默走進規格氣派大上一倍不止的辦公室,和裡面正在等待他的男人相對望。

  老董是尊稱,雖上了年紀,其實並不顯老,他僅有鬢角部份微呈灰白,其餘髮色黑亮,修剪有型,身形保養比同輩良好,站立時仍挺拔有勁。他倚在小吧檯邊,斟了半杯威士忌,擎起酒杯啜飲,一面指示佟寬在沙發椅坐下。

  佟寬婉拒,語氣冷淡:「幾句話而已,站著就好,董事長有何吩咐?」

  沒有多少人能和老董這樣說話,但他看似不以為忤,揚眉的神情和佟寬有幾分神似。淡淡一笑後,他面目和藹問道:「這些數據為何不提供給陸晉?」

  「他信心滿滿,就等資金到位,聽不下去的。」

  「證據如果充足,他沒有理由蠻幹下去讓公司損失,讓自己添一筆敗績,也許還會感激你也不一定,起碼免除了股東們的質詢,你又何必拐個彎讓我親自製止他?」

  佟寬笑而不答,抬眼迎視對方炯利目光,兩個男人無語良久,老董終於放下酒杯,慨歎道:「佟寬,我知道陸晉可能不是最好的選項,我手下人才輩出,要找出佼佼者不難,包括你在內,但他是陸家人,你希望我怎麼做?」老董走近他,語調轉沉,面色愀然,「他欠缺磨練,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有所擔當,你就不能提點他一下,非要我教訓他不可?」

  佟寬仰頭縱笑一番,然後意味深長地注視對方,反唇道:「想必董事長沒有把資料看完。他預備投入的資金和上呈公司的計劃裡的報價相差了五仟萬,倘使投資案根本是子虛烏有,被國際掮客蒙騙是一回事,趁機中飽私囊又是一回事,前者就當是花錢買經驗,陸家本錢雄厚,自掏腰包填補虧損就可以杜絕悠悠眾口,後者可不同了,那是原則問題——說操守太沉重了。不過有一就有二,陸家不必對股東交代嗎?」

  老董眼神一凜,沉思片刻,躊躇問:「這事經過證實了嗎?或許對方給的也是假消息?」

  「數據都提供給您了,您可以求證,也可以不當回事,我人微言輕,不敢保證什麼,就算是小道消息好了,參考參考吧。」他以下屬姿態躬身告退,「我和廠商三點鐘有約,不多陪了。」

  「佟寬——」老董手一抬,表情嚴肅,卻充滿猶豫,「陸優的事,請你適可而止,別鬧得太難看。」

  他微瞇著眼,故作困惑,「適可而止?這說法很有趣,聽起來像是陸家人被佔了便宜似的,陸優是這麼告訴您的麼?」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剛才說的沒錯,有一就有二,第一次可以說是巧合,第二次就不是意外了吧?艾伶也就罷了,她做出這樣的事,對你或陸優而言,她絕非良伴,重點是你,你在想什麼?」

  他肩一聳,「這點我就真的不懂了,男歡女愛,心甘情願,何謂適可而止?董事長向來不乏經驗,如果想到了什麼妙策,改天再請您指點一下吧。」

  別過臉,他扭開門把,匆匆離去。

  他對那間豪華辦公室毫不戀棧,甚至有點厭惡。每每踏進,總迫不及待離開,但他非常樂意掌有自由進出的那把專屬鑰匙。這並不難,只要他願意,願意和陸晉一樣,充分投入所有的角力遊戲,參與各項言不由衷的應酬,喝相同等級的紅酒,說些自以為高明的笑話,加入只為圈內人服務的俱樂部,靠攏關鍵性人物……只要擁有足夠耐心,他相信一切唾手可得,在他曾經和其它部門的人聯手扳倒高他兩級的主管,並獲得晉陞之後。

  前景可期,只要他願意。

  他跨進電梯,兩扇門闔攏,光可鑒人的金屬板面反射出他那張俊美的臉孔,他快速掃了一眼,便掉開視線,不再回顧。

  他願意。但不知何故,近來他總是禁不住迴避自己的那張臉。

  卷宗持續堆棧在左手邊,佟寬迅速瞄了一下,面部繃得更緊。閱完手中的緊急文件,他盤算了一下,按內線請秘書進來。

  「明天就照這個條件和廠商聯絡,施工期縮短一個星期,質量不能有半點折扣,如果驗收無誤,南部分館的造景工程我們會考慮和他們直接簽約,不對外招標。」他匆匆指示完畢,繼續翻閱下一件卷宗。

  「佟先生,六點半了。」琳娜退出前忍不住提醒。

  「所以呢?」他頭也不抬。

  「周昌的范小姐打電話確認七點的晚餐,她會準時到達。」

  「周昌?」他一時會意不過來。

  「三個星期前訂的約,范小姐父親也是我們的董事范立升,周昌是我們新年度的食材供貨商啊。」

  一經說明,他立刻憶起。

  放下卷宗,他起身離開座位,在角落衣間裡取出一件襯衫,就地更換,再套上休閒外套,對鏡整裝,一臉疲憊被成功地遮掩了。

  范爾晶,名字沒忘,面孔卻有些模糊,印象中,她和公司裡那些幹練的高級粉領外形相似,秀致端莊,低調講究。

  開車行進間,他努力搜索有關范爾晶的信息。

  公司聯歡晚會見過一次面,廠商業務會議見過兩次,和其父范立升在私人會所偶遇時和她會晤了一次。她不多言,但說起話來言之有物,廢話不多,謹慎節制,只有在短瞬的顧盼間不經意流洩女人的心思,而那抹心思是他最熟悉的,也最容易掌握的。

  接著,他發現了有趣的部份,范家和陸家早已默許了兒女親家,對象是欽定接班人陸晉。

  一開始,純粹是惡戲的念頭,加上膩味了一成不變的公務,想紆解失去挑戰力的心情,所以他試探性向范爾晶提出私人邀約。一如預期,她一口答應,他當時在電子記事欄記上了一筆,但因邀約得來太容易,他過眼即忘。

  座車跟隨車流進入百貨公司地下停車場,他巡繞數遍才找到停車位。停好車,進入電梯,他自動靠邊側站,好容納每一層樓進入的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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