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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黑潔明    


  一瞬間,想轉身,卻又因自身的模樣,而不敢動,怕嚇到了他,驚到了他,怕從他眼中,看見厭憎與恐懼。

  然後,他張開嘴,呼喚著她的名。

  「鼕鼕。」易遠全身濕透的捂著她的耳,不讓她聽,那個屬於她的名,那個和她有關的秘密。「是我,阿遠,你聽我就好,只聽我就好。」

  龍女之女。

  誰能相信這荒謬的一切?

  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看見她那早該死去的雙親,更硬生生從另一個鬼島被推到這裡。

  眼前這狂風暴雨,圍繞她身旁的金光,她雪白的頭髮,在膚下浮現的白鱗,都教他心驚、讓他膽寒。

  「別聽,別聽那些聲音。」他啞聲道:「不要聽。」

  「我……」她抖顫著,啞聲否認:「我不是……我不是東東……你認錯人了……」

  她哽咽的否認,教他心軟。

  他清楚她在想什麼,知道她在意什麼。

  「你是,」易遠捂著她的耳,告訴她:「我知道你是,你是我的妻,無論你邊城什麼樣子,我都認得你。」

  淚水一再奔流,無法遏止。

  鼕鼕能感覺到他濕透的身體緊貼著她,感覺到他冰冷胸膛的戰慄。

  「我已經……已經不是了……你還……還不懂嗎?」她閉上了眼,痛楚滿溢心胸,哭著說:「再也不是了……」

  「你是。」他斬釘截鐵的說:「只要你想,你就是。我已將你的耳再封起,你別去聽那些聲音,你當鼕鼕就好,當我的鼕鼕就好,我不在乎你聽不到聲音,不在乎你是何模樣,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是我易遠的妻,生如此,死亦然。」

  他的話,如此堅定,鑽耳入心,深深烙印。

  鼕鼕抬手覆著他捂在她耳上的大手,心慌意亂的喘著氣說:「可城裡的大火、紙坊,你會失去一切的——」

  「不,我不會,我還有你,還有你……」他心頭緊縮著,啞聲匆匆道:「若火滅不了,那是命。燒光了,再重建就好。沒錢了,再賺就好,我不需要那你換那些東西,絕不拿你換任何東西!」

  那一字一句,都教心震撼,讓淚泉湧。

  他暗啞的道:「我們說好了,生一起、死一塊,你聽不見,就讓我當你的耳;你要看不見,我就當你的眼;若你說不話,我會當你的嘴。請你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那一聲聲一句句的懇求,如此真切,那般渴望。

  她能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他急促的心跳,他害怕失去她而起的戰慄。

  還以為,他對她只是喜歡,不像她如此用情,不同她這般愛戀,誰知道他對她,竟然有這般動人的情意。

  「即便我……」她壓著他的大手,哽咽的問:「不是人?」

  「我愛你。」

  這一句,教她渾身一顫。

  「很愛你,就算你做了鬼,我也同你一道。」

  這男人的情意,教她淚流不止,一顆心又痛又暖。

  他告訴她,問:「你同我一起,攜手白頭,好不好?」

  「好……」她點頭,哭著也笑著,說:「好。」

  驀地,像是察覺了她的心意,她耳旁的六角冰花封印瞬間大放光芒。

  白逛乍顯,照亮了一切,讓所有的風雨都變緩。

  跪地等待的金色人影騷動著,但全在那瞬間,被那道白光彈了出去,隨著那道光芒,風停雨停,所有的屋瓦、木板、瓦片,全都從空中落下,掉了一地。

  所有的聲音,都已消失。

  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

  捂在她耳上的大手,已經挪開,雙雙改握著她的肩頭,將她轉了過去。

  可她的發還是白的,手上仍有浮鱗隱隱。

  心,微涼,還怕他會被嚇著,她不禁反射性的抬起小手,慌忙遮住他的雙眼。

  「別……你別看……別看我……」

  易遠握住她的小手,緩緩將其挪開。

  鼕鼕想抽手,想轉開,可兩手卻被她握住,她慌亂之下,只能匆匆低下了頭。

  可他伸出手,撫著她的臉、她的下巴,半強迫的要她抬起頭來。

  她不得已,終於抬眼,只見她黑眸深深的瞧著她,大手撫過她的臉、她的肩、她的唇,然後他俯身垂首,吻了她。

  鼕鼕抽了口氣,微顫。

  他的味道,如此熟悉,那股溫熱,教全身都熱也暖。

  盈眶的淚,又滿溢,滑落一滴。

  他吻去那滴淚,放退開,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張嘴道:「鼕鼕,我不在乎你是何模樣,我愛你,就算你永遠都是這般,我也依然愛你。」

  然後他吻她,再吻她,直到鼕鼕再壓不住滿心的情意,又哭又笑的,伸出雙手擁抱他。

  第13章(4)

  因承受鼕鼕情感的沖刷,痛得癱倒在地的阿澪,可以看見在易遠懷中的鼕鼕,身後雪白的長髮,緩緩由白變灰,轉黑,身上的浮鱗也逐漸消失,再無蹤影。

  她雙耳旁的白色封印,不再發出白光,變得很淡很淡,幾近透明,然後終於完全消失。

  可阿澪知道,它還在那裡,也會一直在那裡,直到鼕鼕死去為止。

  虛弱的,她爬站起身,轉身離開了那對相擁吻的戀人,離開那被風雨毀去,只剩地板的大屋。

  她走過原來應該存在迴廊的地方,繞過天井,穿過廳房,下了仍完好如初的木階,赤著腳走到了濕透的草地上。

  她垂著眼,腳步懸浮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她只是不想待在那裡,她原以為,這回又會困在森林中,誰知到得了後來,前方卻突然亮了起來。

  直到這時,她方抬起眼,只見眼前一片明亮、開闊。

  恍惚中,還以為是夢,她不自覺再向前,走到了那被風雨浸濕的碼頭上。

  天,再無風無雨。

  原該圍繞著鬼島的白霧,不知為何,消失無蹤。

  湖水波光從腳下一望無際的往外延伸出去,她可以聽見潮浪來回的聲音,看見遠山在雲中幽幽,水鳥展翅橫越天際。

  遠處縣城的大火,因方才驟來的風雨已熄,只餘微弱灰煙冉冉。

  風,徐徐而來,拂上她的面容。

  是了,該是那封印的白光,掃去了所有一切障礙。

  阿澪知道,她應該要趁此機會離開這裡。

  這些年,她一直想離開這座島,離開這個地方,可天地那麼大,她卻不知該往哪兒走,不知該何去何從。

  杵立於原地,她聽潮浪來回,看夕陽破雲,灑落湖面,只覺得累。

  好累好累。

  不知過了多久,灰雲又在此攏聚。

  雪花飄啊飄的,飄落了湖心。

  她伸出手,截住那抹白色的晶瑩,才看見手心上的傷,已經快速癒合,只剩殘疤,然後那抹白,與那道猙獰的疤,一起消失在她手心,無蹤也無影。

  恍惚中,不禁想起那年秋,與那男人的對質。

  你該知道,她同我是一樣的。

  是嗎?

  別裝傻了,你知道。你封了她的耳。我看見了,我看見她的記憶,你騙她,讓她以為她是生了病才會聾的。

  既然你看見了,該曉得這是她爹娘的願望。你應該比誰都還清楚,身為非人,須得承受的苦。

  我不是非人。

  嗯,你不是。

  男人的聲,輕輕,在腦海裡響起。

  就算是,我也不在乎。

  她能看見他溫柔的眼,感覺到他溫暖的大手,撫上了她的臉。

  我不在乎。

  他沙啞的聲,在心中迴盪,薄唇上掛著教人心煩的笑。

  對了,謝謝你教鼕鼕納衣。

  男人笑著,唇角輕揚。

  我只是無聊,總有一天,等我膩了,我會殺了她。

  她惱恨的冷聲說。

  你不會,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他只又揚起了嘴角,瞧著她笑。

  你不知道!

  她氣急敗壞的瞪著那可惡的男人。

  你不會的,我知道。

  他凝望著她,溫柔再笑。

  我知道。

  那人的聲,那人的笑,那人的眼,都在腦海,印在心上。

  他相信她,蠢得信了她,那麼蠢、那麼笨,同那傻鼕鼕一般。

  心,縮得好緊好緊。

  她不想和那傻子在一起,不想再同他一起待在這裡,她需要離開這裡,離開去尋找——

  尋找那人的轉世。

  是的,她要找到那個人,那個該死的人,那個忘恩負義,害她背負魔人血咒,承受永生不死的混蛋——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怎麼會忘了,千百年來她活著就只為了這件事,她要他受她受過的苦,要他生生世世都如此,永生永世都這般!

  深深的,阿澪顫顫吸了口氣,握緊了雙拳,舉步走出了碼頭,赤腳踩在了水面上。

  她沒有沉下去,輕觸水面的裸足,只造成一圈漣漪。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洞庭湖上,踩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衛風吹拂著她黑色的衣裙,那長長的裙擺隨風飛揚著,如她長長的黑髮一般。

  風,悄悄的吹著。

  雪,靜靜的下著。

  下著。

  當鼕鼕回神時,才發現自己的發與容顏,已恢復如初。

  就連她手上的白鱗也已消失,她鬆了口氣,慢半拍的方想起剛剛幫了她而劃傷兩手的阿澪,她慌忙回身,卻不見阿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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