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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艾林 「我沒見過你。」他冷意十足的挑眉,微微內陷的眼窩閃著一抹凶光。「奴婢是船塢的奉茶丫環,今日隨大少爺到杏春院伺候。」 「林家是要垮了嗎?連船塢裡沒教養的粗使丫環也到宅子裡鬧?」他話中儘是譏誚之意。 垂眼望著地面的沐蕭竹緩緩抬眼,若有所思的看道:「二少爺酒還未醒,請回屋休息,不要徒增煩惱。」 被她慧詰的揶揄,氣焰囂張的林星河頓時楞住。 在始終平靜如常的她面前,他忽地覺得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童。 小灶房外不再是無邊的黑夜,幽亮的曙光已透過木窗照進來,灶中的火苗暖熱跳躍,他在一冷一暖的光線裡看清她的長相。 一名十五,六歲上下的瘦弱姑娘,有著一張清秀的臉,這張臉頰沒有一丁點女子該有的圓潤,但有失柔美的面上卻有著一雙溫和靈氣的水眸,閃亮中儘是溫和與慧黠,往下看是微挺的俏鼻,嫣紅的唇邊有兩道看起來很頑皮的笑紋,想來她常常帶笑。 笑?他要讓她笑不出來。 林星河佈滿繭的大掌大力鉗住沐蕭竹不算小巧的下巴,沒有絲毫客氣。 她瞠大眼,倒抽一口冷氣,陡地被拉到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他帶著酒氣的鼻息落在她的臉上。 「是你把我弄回來的?」看她失去鎮定,他惡劣地笑了。 「回二少爺的話,是。」 「是你給我換的袍子?」 「是奴婢做的。」沐蕭竹開始發抖。他的眼神看起來好凶,彷彿要將她撕成碎片似的。 「這也是你幹的?」他又指了指自己被布繞上的額頭。 「回二少爺的話,是的。」 「誰讓你幹的?」 「我,沒有人吩咐奴婢。」 陰鷙的眸光筆直看入她的眸底,那裡除了慌張別無其他東西。 「哼!」他一把推開她。 「奴婢告退。」重獲自由,她拿起灶上的鞋,赤著足,一步一步往門邊退。 她狼狽的樣子令他意識到剛才嘔吐時,並非只吐在自己身上,甚至他還憶起,是她出錢讓馬伕把他扛回了飄絮院。 一雙蓮足剛要邁過房門,低沉的男聲又叫住了她。 「你圖什麼?」搭救他總有個理由吧? 細瘦高挑的身形頓時定住,許久無聲。 正當林星河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就聽見她說:「圖?二少爺是說清明上河圖?還是說韓熙載夜宴圖?抑或是八駿圖?這些圖奴婢可都沒有。」她圖什麼?她賠上了自己大半的月錢,不就是出於一片善心嗎? 放下調侃的話,沐蕭竹逃命似的衝出飄絮院,就怕二少爺追過來找她算帳。看著晨光中飄遠的那道身影,林星河面上表情很是奇怪,有怒、有驚、還有些興趣。 「跑?你能跑到哪裡去呢?」 她是新來的丫環,再過不久,她就會像府中其他丫環一樣,在祖母的影響下對他唾棄不已,再過些時日,恐怕她就會到處說他酒醉後的醜態,跟那些奴僕們用今日之事大作文章,且會在暗地裡罵他是婊子的兒子,是個酒色之徒。一定會的。 好!他就坐等今日的事被她宣揚出去,到時候,他會親自找到這個小丫環,讓她嘗嘗碎嘴的滋味。 第2章(1) 一雙眼緊盯著帳冊,林星河把這個月到期的借款逐一用硃筆勾畫出來。正月已過,天漸漸暖和起來,除了需要銀兩的商賈會增多之外,有些等著春播的農戶也需要大筆借款。 自爹在他十六歲時過世後,他便靠爹私下留給他的一筆錢放貸盈利,區區三百兩銀子在他手裡已經變成了數個三百兩。他並非什麼不成材的敗家子,也非酒色之徒,整個泉州的錢莊、商賈間,他以眼光獨到、手腕強硬、帳目清楚而著稱,財富也隨之而來。 不過這一切他都是瞞著祖母及兄長進行,甚至也瞞了自己的母親。 「二少爺,用茶。」少年老成的秋茗為他端來熱茶。 偌大的飄絮院裡,下人只有秋茗一個。其他丫環婆子都被林星河逐了出去。那些祖母與母親同時安插的眼線,能少就少些。 「秋茗,還是沒有那夜的傳聞嗎?」硃筆頓了頓,他眉峰緊皺地問道。 「二少爺,那天除了有人說主子醉臥迴廊外,並沒有其他傳聞。」都已過了年關,主子為什麼還掛心著這件事?秋茗不解,可也不敢細問。 「那個叫沐蕭竹的下人還在船塢?」 「回二少爺的話,小的熟識的嬤嬤說,沐蕭竹在宅子裡名氣很響,老祖宗很是喜愛她,大少爺也常帶回宅子裡走動,她還常去書樓裡為大少爺找圖。」 聞言,林星河心底忽然很不是滋味。 她幹麼不跟其他奴婢一樣到處說他閒話?她不是看見過他那日的醜態嗎?她不是可以到處指責他蠻橫無禮、恩將仇報嗎?她為什麼不說?這個該死的沐蕭竹! 她不按常理出牌,讓他氣憤不平!甚至心底還有一些內疚。如果她被他料中,他便完全不用為自己那夜惡劣的態度而內疚,甚至,他還會以報復的理由狠狠地教訓她。 該死,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心潮起伏間,一陣濃重的香味飄至…… 是娘來了。 「河兒!」田富娣人已在門外。 林星河迅速給秋茗使了一個眼色,秋茗心領神會,不著痕跡地把桌上的帳本塞在托盤底下。 「三姨娘午安,小的這就去給你倒茶。」 「去吧、去吧。」田富娣懶洋洋地來到兒子身畔。 「娘。」 「河兒,怎麼辦,聽說那個兔崽子要納妾了!」她口中的兔崽子便是大少爺林星源。 「那不是早晚的事嗎?」林星河淡淡地道。 「聽說老不死的想讓那個兔崽子多給林家添丁,這樣一來,我們能分到的家產就更少了,真教人生氣,這是想把我們娘兒倆往死路上逼啊。」 「意料之中的事。」他早就有被踢出林家的覺悟。林氏家業如此之大,大哥幾乎全掌握在手裡,僅是把收取田租的事丟給他。這個可有可無的差事,充分的表明他的多餘。 「河兒,我們的命怎麼這麼苦,每個月的月銀都會被故意扣發,這教人怎麼過呀!我去找老不死的理論,沐秀還不讓我進憑雪院,嗚嗚嗚,你那個死鬼老爹就這麼丟下我們走了,嗚嗚嗚。」 「娘,這是一百兩銀票,拿去用吧。」娘一哭鬧,他的心就格外煩亂。 「臭小子,一百兩怎麼夠?你舅舅想去捐個六品官職,再過幾天,道台大人的六姨娘要擺酒宴,我連一身像樣的衣裳……」 「這裡有一千兩銀票,娘拿去用吧。」 爹總是對娘有求必應,以至於養成了娘揮金如土的習性,就算給她一千兩,她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全部花掉,有時銀兩不夠,她還會艇而走險借下高利。 「唉,河兒,還是你對娘最好。不多說了,我今天約了幾個姐妹打馬吊,先去換衣裳,她們還等著我呢。」田富娣拿著銀票匆匆離開,從不曾過問兒子錢是從何而來。 諷笑著看娘離開,林星河舉目遙望空蕩蕩的飄絮院,想也沒想的,起身就往書樓而去。 ###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到書樓來,他真的不知道。 也許他根本碰不見那小妮子,也許坐等一天最終白等,可他還是來了、等了。 坐在書樓裡的陰暗處,他隨手翻動著書本,雙耳卻好似留在門邊,聆聽著是否有人出入。 「蕭竹!」 「姑姑……不,沐總管。」見到姑姑,沐蕭竹迎了上去。 身著水綠色小衫,腰束桃紅腰帶的她被匆匆趕來的沐秀截住去路。此際正是春末,院中的春花吐蕊,暗香浮動。在群芳之間,沐蕭竹的爽淨之韻猶如另一叢動人的花朵。 如今的她比初來時更為穩重了。 「你是要去書樓?」沐秀正色的問。 「對,大少爺讓我去書樓找一些舊船的圖。」 「最近……你有在書樓見到其他人嗎?」 「其他人?從來沒有過。」隔三差五她都會光臨書樓,要說碰到什麼人,還真沒有。 「那就好。你快去吧,沒有別的事了。」沐秀面露擔憂。最近她聽說林星河也常去書樓晃悠,她真怕侄女碰到那個不務正業的傢伙。 「沐總管,出什麼事了嗎?」沐蕭竹察覺出異樣。 「沒事,就問問,快去吧。」 「嗯。」 告別了姑姑,她直奔書樓。今日她是要找一艘五十年前的舊船圖紙。某個客商指定要按那條船的樣子再造一艘新船。 她來到書樓的最高一層,找到最古的架子邊,努力在灰塵與蛛網之間查找一卷名叫「鳳樂號」的商船圖紙。 「原來是在最上面。」終於看到一個喜字的圖卷,可那個圖卷正擱在高高的架子上,她四處找沒找到椅子,只能踮起腳尖、伸長手指,費力去抽取那個畫卷。沒想到畫卷剛往外移出半分,壓在畫捲上的成堆書籍就轟然落下。 |